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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炳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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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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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青稞

唐代陈藏器在他的《本草拾遗》中说:“青稞似大麦,天生皮肉相离,秦、陇以西种之。”明代何孟春的《洮岷道中》一诗写道:“景色来西徼,萧条信远方。水分羌部落,山绝汉封疆。几处青稞熟,深忧白雨伤。荒城谁为守,十室九逋亡。”诗题中所说的“洮岷”,即现在的甘肃省定西市岷县、临洮县一带(也包括陇南市的宕昌县),其地理位置恰好处在“秦陇以西”。

我小时候,曾在宕昌县南河镇生活过九年。宕昌县虽然属于长江流域,却与黄河流域的“洮岷”毗邻相连,还与甘南藏族自治州的舟曲、迭部两县毗邻相连。南河的海拔高度在两千米以上,春夏来得迟,秋冬到得早。这里也产小麦,但单位面积产量很低,每亩地也就三百斤左右,而且要比白龙江中下游沿岸迟成熟一个月,因而过去种植青稞很普遍,因其比小麦早熟半个多月,可以解决庄稼青黄不接、农家断粮断炊的问题,故而深受当地农民欢迎。

记忆当中,当时的南河公社,主要粮食作物有小麦、玉米、杨麦、燕麦、糜谷、荞麦、洋芋等,而青稞占有相当大的比重,川坝地带,主要种植小麦、玉米,高山上主要种植杨麦、燕麦、荞麦,半山地种植的几乎都是青稞了。青稞的外形与小麦相近,长期居住在都市的人很难分辨清楚。我小时候就知道,南河的青稞在农历五月中上旬成熟,小麦则在农历五月下旬、六月上旬成熟,青稞的芒细而长,小麦的芒粗而短,有的甚至没有芒,不仅如此,青稞即将成熟时,其穗头是下垂的,而小麦成熟前后,其穗头则呈上扬状态。

耐寒,耐旱,耐碱,耐瘠薄,早熟,是青稞固有的特性。为了跟短暂的无霜期赛跑,青稞甚至演化成了一个生育成长期大大缩短的特异品种,被人们形容命名为“肚里黄”。它的植株来不及充分长高,穗子就在叶鞘中发育并抢先成熟,即便遭受突如其来的冰雹,包裹在柔韧叶鞘中的颗粒也不会被打烂而散失。

农历五月,暖风吹起,成熟的青稞穗头会在骄阳下泛起鹅黄,迎风摇曳,如同波浪般翻滚,以深绿的田野为背景,仿佛一群接一群毛色闪亮的骏马奔驰而过。这时候,农民就开始磨镰刀了。开镰是农民盼望已久的盛事、喜事,尤其是老年人,脸上布满了笑容,眼睛里会散发出青稞穗头般晶亮的光芒。青稞是一年当中最早的收获,意义非同凡响。有时候,生产队长会特别“开恩”,私自做主,允许缺粮户提前割些青稞穗头,救济青黄不接的饥荒,在粮食分配时扣除即可。

青稞的食用方法很多。迫不及待之时,可以将刚刚透出鹅黄的青稞穗头带一截靑杆割下,放在火灰里烧熟,搓揉掉皮糠,吃其颗粒,口感甚好,柔嫩中略带筋道,有一股淡淡的青稞特有的清香。有一种蒸饺叫作“烧麦”,我第一见到这个食物名称时,误以为就是我小时候吃过的烧青稞穗头,待见到端上来的是蒸饺时,令我百思不得其解,这种食品跟“烧麦”八竿子打不着,为何却称作此名?

青稞面可以烙饼,也可以和洋芋酸菜做成节节饭,虽然不如白面那样细腻、爽口,但也有独特的口感。青稞炒面则是当地农民出远门从事商旅、或进山收山货时,随身携带的干粮,吃的时候,随处找到泉水拌和,搓成面团食用。汉人称作炒面,藏民叫作糌粑。青稞也可以以原粮熬粥,粘稠度高,营养丰富,口感滑腻,粮食的香味突出。

年景好的时候,青稞可以酿酒,可以制作甜醅,青稞酒和甜醅,都有特殊的清香,比小麦等其他原料酿造的口感更好。那时候,南河用青稞酿制的甜醅集市上有卖,一角钱一碗,我小时候常吃,感觉醇香,微微有些酒味,吃多了会有微醺的感觉;至于青稞酒,因为我那时间还不会饮酒,就没有关于南河青稞酒的记忆。成年以后我所饮用的青稞酒,都是甘南或青藏高原酿造的,与其他酒类相比较,感觉风味独特,清香扑鼻,格外爽口。

酒文化的内涵极为丰富,包括了地域物产、民俗风情、生活习惯、酿造工艺、饮用方式、礼仪崇尚、待客之道等多方面的综合内容。从理论上讲,凡是粮食都可以酿酒,但原粮的特性不同,产地不同,所酿造的酒的品质也就不同。青稞是高寒作物,吸收的天地日月精华有别于内地平原地区的其他粮食,其酿造的酒也就格外特别。青稞酒刚柔相济,浓淡相宜,不燥不水,不文不火。其味入鼻,清香馥郁,如少妇之热烈;其醪入口,和煦圆润,似少女之温柔;其性初发,血涌筋动,若壮男之阳刚;有了醉意,高歌舞蹈,宛若神仙之飘逸。因而,常年饮用青稞酒的人,都善歌善舞,热情奔放,却不失内敛稳重。

在我看来,青稞酒与生俱来就应该是散装的,就如同青稞产地的人们一样,无论男女老少,都很赤诚,很坦荡,很透明,很热情,一旦瓶装,就成了“洋玩意儿”,少了许多高原情调,乡土气息,粮食香味,口感会变得不尽人意。而且,还得用土巴碗或银碗喝,高高举起,一饮而尽,绝不拖泥带水,显得大气豪爽;而用小酒盅慢饮细品,就没有那种气派,那种风采,颇显得小家子气了。

小时候,我家吃供应粮,百分之七十的是白面(尽管麦麸含量较高,不是很白),其余的杂粮里并没有青稞面。我吃到的青稞食品,无论是炒面、烙饼,还是汤面、原粮熬的粥,要么是与农村同学交换的,要么是到农村同学家里做客时享用的。所以,南河的青稞给我留下的深刻印象,不仅仅是它点缀在天地间的美丽的外在形状,而且还有它的内在的淳厚滋味、幸福感受和美好回忆。

2015年新华社发布消息称,全球首个青稞基因组图谱由我国科学家绘制成功。研究人员将青稞基因组和其他禾本作物的基因组进行比对,发现青稞约于1700万年前从粗山羊草、乌拉尔图小麦以及冬小麦中分离出来。他们得出的结论是:经过青藏高原各族人民长达3500—4000年的驯化栽培,青稞完全适应了极端的高原气候,成为当地人的主食。同时考古工作者也有了新的发现,他们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西藏日喀则廓雄遗址找到了古青稞碳化物,那是新石器时代晚期的农作物遗存。

在西藏流传着许多有关青稞种子来历的神话、传说、歌谣等,内容多为记载狗、鸟、鹤等动物带青稞种子到人间的过程。最具有代表性的一则是录入《藏族文学史》里的神话故事《青稞种子的来历》。有一个名叫阿初的王子,从蛇王那里盗来青稞种子,结果被蛇王发现,罚他变成了一只狗,后来一个大土司的女儿爱上了他,他又恢复了人身。他们辛勤播种和耕耘青稞,吃上了用黄灿灿的青稞磨成的香喷喷的糌粑,喝上了醇香的青稞酒。人们在每年收完青稞,尝新青稞磨成的糌粑时,先捏一团糌粑给狗吃,以示感激狗给人们带来青稞种子。从故事的另一面看,以图腾神话故事形式流传于民间,在过大年、青稞尝新时先敬狗,不打杀狗,不食狗肉。

随着精准扶贫国策的深入推进,南河镇因地制宜,腾出大量的土地,种植传统大宗中药材当归、大黄、党参、黄芪,大力发展经济作物,加之吃粮已不成问题,早已经不再大面积的种植青稞了。只有沿着南(河)腊(子口)公路,走进甘南藏区腹地,才可以看到大片的青稞,由低海拔到高海拔,呈梯级式的旋黄旋割,不仅是藏族同胞的口粮来源,也成了一道不可或缺的靓丽风景,吸引着四方游客的眼球。

至今我还记着流行于南河民间的一首山歌:“阿欧梨儿,阳婆山上穗子黄,赶驴去见丈母娘,麻布口袋憋愣愣,送来青稞度饥荒。”山歌虽短,但唱出了青黄不接时,女婿送青稞到丈母娘家,给予帮助的美好人情,反映了那个时代的社会需求,是当时人们渴望粮食的真实写照。

我怀念青稞,怀念南河的青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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