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娃娃

大黄是一种中药材，其药性功能主治，在网上随手可查，但知道“大黄娃娃”的人却少之又少。“大黄娃娃”是陇南大黄产地之一的宕昌县南河镇一带，民间对大黄苔杆的一种俗称。每到夏季，大黄的苔杆长到一尺高以上时，红头绿身，胖墩墩的，形似婴儿，煞是可爱，故而当地农民形象地称之为“大黄娃娃”。

大黄主要在海拔两千米以上的山地种植，陇南市礼县是大黄的主产区，其洤水大黄名闻遐迩，远销东北亚、东南亚各国和港澳台等地区，是陇南特产大宗中药材之一。与礼县毗邻的宕昌县西北部，即南河、理川、八里、哈达铺、阿坞等乡镇也盛产大黄，品质与礼县的不差上下，历史上一直是当地山民的主要经济来源之一。

我在八岁到十六岁时，曾随父母在宕昌县南河公社生活过近十年，因那时患病主要是感冒，服用一两毛钱的西药就可见效，没有得过需要服用中药大黄的病，也就对大黄的药效没有直接印象。直到后来才知道，它能泻实火，服用多了会腹泻。但对“大黄娃娃”却感受很深，至今难以忘怀。

药用大黄是大黄的根部，生长在地下；地面上是茎叶，“大黄娃娃”就长在茎叶中间，头部含苞；待长到一尺多高就成了苔杆，接着开花，结籽。含苞待放时的“大黄娃娃”，虽然也具有大黄的药用功效，但力量较弱，一时半会不会造成腹泻，可以生津止渴，清火解暑，提神醒脑，正好适合于夏季食用。而且，它的口感很好，略酸微甜，清脆爽口，是任何水果都无法比拟的。

我在宕昌南河上小学的时候，每逢暑假期间，都会与小伙伴们相约了，到前贯山上去玩耍。那时候，没有矿泉水、饮料，感到焦渴，就会和小伙伴们去偷“大黄娃娃”。掰掉了“大黄娃娃”会影响大黄的生长，甚至会使其枯萎坏死。当时，农村还是大集体生产，每到夏天，生产队会派社员到大黄地边搭起窝棚，昼夜看守，就是为了防止有人来掰“大黄娃娃”或者偷盗大黄。因此，偷掰“大黄娃娃”就要冒一定的风险，被逮住了，最轻也得挨顿揍。

但小伙伴们还是有办法对付的。先派两个跑得快的，到大黄地里故意弄出声响，将看守的人从窝棚里吸引出来，惹他追骂，调虎离山；然后，我们其他小伙伴便冲地里，以极快的速度掰“大黄娃娃”，每人搞一大抱，又快速撤离，躲到远远的山崖下，慢慢享用。那种冒险所得，很刺激；那胖墩墩的红头绿身的“大黄娃娃”，吃起来就更加可口，更加爽心了。

有一次，我们吃毕了“大黄娃娃”，忽然发现，山梁上有两门用生铁铸成的古大炮，炮口斜对着天空架起，很是威风。当地一进入夏季，冰雹天气很多，尤其是在麦子刚刚黄了的时候，正待开镰，雹灾会突然降临，遭害庄稼，甚至颗粒无收。只要发现乌云当头，就朝着乌云开炮，将云层打散，不让它形成冰雹。我们小伙伴们互相激将，说谁敢点炮谁就是老大。有个愣头胆量高，二话不说就去点炮。一声炮响，震耳欲聋，我们齐声高喊欢呼，感到非常刺激。

那时候，到了夏天，也有偷掰了“大黄娃娃”卖钱的，一角钱一个，林场、公社、供销社吃“公家饭”的人都很乐意去买。可见，“大黄娃娃”还是挺受人们欢迎的。

家住前贯山的牛娃是我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农民朋友之一，也是与我渊源最深的朋友。有一天，我外婆告诉我，有一个叫牛娃的农村孩子，对她说我答应给他一双旧鞋穿。我回答外婆，我不认识叫牛娃的农村孩子，也没有答应过给他鞋子。外婆诡秘地一笑，说她对那个农村孩子说了，我孙子答应了你，你就找他去要吧。牛娃的谎诈没有成功，却被我外婆套出了他家生活困难，院落里种有水果、蔬菜等情况。

于是，我外婆就将破烂的衣裤、鞋子洗干净，缝补好，装在背篼里，领着十岁的我，去牛娃家，与他家互通有无，以物易物，换取他家的蔬菜、水果、洋芋等。自此，开始了我们两家的友好往来。随着两家感情的日益加深，互通有无，以物易物，交往发生了本质性的变化，已经不是一种交易，而是在特定的困难年代里，用生活物质的相互帮衬了。

每到暮春，山野菜长成了，牛娃，或牛娃的大妹妹，就会采摘来，装进竹篮里，给我们送到家里来，有蕨菜，有露韭，有木兰头，以及荠荠菜、麦麦菜、马英子等等。每次来，我外婆都要热情地给他们管饭，或者拿几个馒头给他们。而在夏天，他兄妹俩就会掰上“大黄娃娃”给我们送来，看着我们全家吃得高兴，他俩都会笑容满面。

四十多年后的一个夏天，我去故地重游，看到遍地大黄和“大黄娃娃”，勾起了我儿时对“大黄娃娃”的美好回忆，很想停下车来，再去偷一次。可是，那毕竟是很不好的行为，已经不适合我这种年龄的人去为之了。好在，竟然发现集市上有卖的，狠狠地买了一捆，放在车内，与同行者共享，并给他们讲述我过去偷“大黄娃娃”的故事。那久违了的滋味，吃在嘴里，涌上心头，好清爽，好惬意。

人生是应当尝遍百味的，酸甜苦辣咸之外，还有许多。“大黄娃娃”的滋味，也许不是其中的一种，它很特殊，很特别，不被绝大多数人所知晓，但我却深知它的滋味。这是多么难得，多么幸福啊！每当我想起南河的“大黄娃娃”，两腮内、舌尖上就会生出受到酸味刺激的津液，令我久久地回味，仿佛又回到了遥远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