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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炳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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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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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竹帘

“橡皮筋,软又软,跟着妈妈打竹帘。竹帘长,竹帘宽,打的竹帘堆成山。堆成山,去换钱,买肉来吃真解馋!”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我家居住在岷江林业总场黄家路分场家属院,家属院里那些小女孩们跳橡皮筋时唱的儿歌。曾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家属院家家户户都打竹帘,每天从清晨到午夜,都能听见满院子吧哒吧哒打竹帘的声音。

当时,我母亲、外婆是打竹帘的全天候劳力,我和我大妹妹,只能在放学后、星期天、寒暑假期间,搭个帮手,属于间接参与。其他弟妹还小,都还干不了活。即便是间接参与,我们也常常觉得吃不消。打竹帘要站在马架前,没法坐着,做机械性的重复动作,放一根竹子,绞缠四次线圈,直到用尺子量了,长度够了四米,一扇竹帘就算是打成了。吃不消的原因,主要是有“三疼”,长时间的站立会出现腿肚子疼、腰椎疼;两只胳膊不停地做交叉动作,也会出现酸疼。故而,打竹帘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打竹帘是慢活快手的粗放工艺,完全依靠熬够时间来完成。一扇竹帘宽2米、长4米,大约需要1200根竹子;也就是说,大约需要用细麻绳或细铁丝绞缠4800次。这种竹帘,作何用途不清楚,估计是修建简易工棚使用的材料吧。竹帘是林场的副产品,每扇以多少钱的价格出售不知道,但每扇的加工费是八角钱,所有的原材料都由林场提供,职工家属只管出力出活,是林场为职工家属提供的一种照顾性质的挣钱方式。家庭人口多、又很勤快的,一天最多可以打两扇,也就是说,能挣到一元六角钱。当时,单价满一元的就得上百分之二十的税,由于一扇竹帘的加工费是八角钱,不到一元钱的底线,所以不上税,完全是实落。

打竹帘用的是当地生长在深山老林里的一种野竹,这种竹子不知道叫什么名字,长到由青变黄,成了陈年老竹,也只有手指头般粗细,最粗的也不过大拇指一般。把一根根截成两米长的竹子连接、固定起来,用的是细麻绳或细铁丝;将细麻绳或细铁丝缠在数寸长的小木棒上,一共八个,一前一后形成四对,等距离隔开,挂在齐胸高的马架上,每在马架上放上去一根竹子,就将四对细麻绳或细铁丝调换位置,绞缠一次;倘若为了偷工省劲赶时,一次放上去两根以上,上缴验收时被发现了,就会退回来返工,得不偿失。竹子与竹子之间,不能靠得太松,亦不能靠得太紧,要保持相同的间隙和密度。

那时间,家属院里除了上班的人,男女老少齐上阵,整天忙着打竹帘。每家每户门前都立着两个以上马架,堆放着小山一样的竹捆,到处都是细麻绳或细铁丝,打竹帘的声音吧哒吧哒的,响成一片。倘若遇到雨雪天,就将马架、竹捆搬进屋里,照样打。大家都互相盯着,谁家进度快,打得多,进度慢、打得少的,就会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一个劲地催促、打骂小孩,延长时间。每天起早贪黑,忙忙碌碌,打竹帘成了生活中唯一的主题,打击乐般敲响的打竹帘的声音成了主旋律,一切都是为了打竹帘,满院子里除了打竹帘,还是打竹帘。

每天清晨,我和大妹妹走出家门去上学,母亲和外婆就已经在门前的两付马架边打起了竹帘。那时间,家里不做早饭,早点就是吃一个馍馍,我和大妹妹每人拿一个馍馍,在上学的路上边走边吃。倘若是星期天,或寒暑假期间,母亲就会早早叫醒我们,与外婆和她四个人同时打竹帘,这样效率也会高一些,收益就会增加一些。每天都得迟睡早起,只要一进入单调乏味的劳动状态,除了吃饭喝水上厕所,必须忍受肌肉酸疼双手不停一直干下去,几乎得不到休息。实在吃不消了,我会趁大人不注意,偷偷溜出去,在外面玩一会儿再回来,缓解一下乏累。母亲发现了,会骂我一顿,还会听她唠叨家庭生活如何困难,辛苦是为了贴补家用,不要偷懒等等。我说腰疼得不行,外婆就会笑着骂我:“小娃儿家家的,哪有腰?你就是一只懒虫,好吃懒做!”我不敢与她争辩,只好忍气吞声,憋着一肚子恼火继续干活。

玩耍是少年儿童的天性。家属院里,大多数都是与我年龄相仿的少儿,为了逃避打竹帘,我们常常偷偷地相约了,或上山去打鸟儿,或下河去游泳。一回到家里,就能听见满院子里大人的打骂声,小伙伴们的哭叫声。我母亲也会操起竹棍打我,但我早有思想准备,见她有打我的迹象,撒丫子就跑。后来母亲有了经验,就不声不响,等我麻痹了,就突然逮住我,一顿暴打。在打竹帘的那些日子里,母亲体罚我是家常便饭。直到我十五岁那年,上了高中,有一次,母亲打过我之后,对我说:“好老子不打十五的儿。你十五岁了,也上高中了,今天是给你封印,从此以后,妈再也不打你了。”果然,自那以后,我彻底告别了挨打的生活体验。那会儿,家属院里几乎没有不打孩子的家庭。如今回想起来,却有了别样的想法,认为那时间大人打孩子,多半是因为生活困难导致脾气变坏心情不好的原因,是对生活清苦的一种发泄,对劳作乏累的一种缓释。只是这种方式很不好,使我们饱尝了许多皮肉之苦。

最令我们羡慕的还是那些刚上小学的小女孩们,她们既不打竹帘也不挨大人的打,不上学的时候,就在院子里绷起两条长长的橡皮筋,叽叽喳喳,像小麻雀一般聚集在一起,一个个轮换着,用腿脚勾住橡皮筋,边跳边唱儿歌:“橡皮筋,软又软,跟着妈妈打竹帘。竹帘长,竹帘宽,打的竹帘堆成山。堆成山,去换钱,买肉来吃真解馋!”在节奏感很强的儿歌声中,跳出各种优美的舞蹈花样来,轻松活泼,无忧无虑。她们没有打竹帘的深切感受,在她们心目中,打竹帘是一件像跳橡皮筋一样很快乐的事情,是换钱买肉解馋的很幸福的事情。

倘若哪天,家属院里家家户户打竹帘的活动突然停止了,一扇扇房门都关上了,整个家属院变得静悄悄的,却从每家的厨房里传出来炸油饼、炖鸡肉的香味,那一定是统一上缴了一批堆积如山的竹帘,领到了日思夜盼的工钱。平时,家属院里的小伙伴们,都会端着饭碗,聚集在院子里一块儿吃饭,你看看我的碗里,我看看你的碗里,大同小异,要么是酸菜面,要么是玉米面糊糊,要么是开水泡干馍馍。而一旦领到工钱,家家户户就会不约而同立即改善生活,吃几天难得的好吃的。这时候,小伙伴们就会一个个藏在家里,不再端上饭碗到院子里来一起吃饭,美食不可多得的年代,大人们都不让小孩以美食示人,以免别家那些眼馋的小孩看见了,回家去哭闹,也向家长要好吃的,招来邻里嫉恨的骂声。

那些孩子多的家庭,生活特别清苦,但因为人口多、干活的手多,而打的竹帘也就多,收益很好,就会猛吃几天好饭。我家也同家属院所有的居住户一样,母亲领到了打竹帘的工钱,就安排父亲杀鸡买肉包饺子,改善一下长时间不见一星儿油腥味的寡淡生活。每到开饭前,我和弟弟妹妹们就早早地坐在炕桌边,等待即将到嘴的美食,有说有笑,高兴得就像过年一样。鸡肉端上来,我们就大喊:“吃鸡肉了!”饺子端上来,我们又大喊:“吃饺子了!”母亲就厉声制止我们:“悄悄吃,不许说话,别叫外边的人听见了!”我们都争抢着,肚子已经吃得滚圆了,可心里老觉得没有饱,还想吃,就是俗话说的那样:“肚饱心不饱”。

之后,小伙伴们还是一如既往,端上饭碗,来到院子里和大家聚集在一起吃饭。这时候,都会得意地相互悄悄告知,不无炫耀地说,我吃了饺子,你吃了油饼,他吃了鸡肉,等等,美好的享受溢于言表,幸福像花儿一样,开放在稚嫩的脸上,挂在欢笑的嘴角。无论哪家的大人们听见了,都会高声笑骂:“瞎咧咧啥!哪吃饺子来?哪吃油饼来?哪吃鸡肉来?”嘴上不承认,却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个个满面春风。大家都心照不宣,那弥漫在家属院里久违了的好饭好菜的浓郁香味,早已经透露了消息,使得家家户户吃好饭成了不是秘密的秘密,藏着掖着只是一种形式,一种习惯性的忌惮,是在那个年代里,也只有在那个年代里,才会出现的奇怪现象,就连吃顿稍微像样一点的好饭,都得背着人,瞒着人。

比起劳动的辛苦,享受总是短暂的。打牙祭就像一股风,一霎雨,很快就过了。接下来又是平常的日子,平常的生活,平常的饮食。好饭好菜的余香,还在舌尖上苟延着,家家户户门前的马架,又响起了吧哒吧哒打竹帘的声音,如同交响乐一般,此起彼伏,相互应和。那便是生活的脚步了,虽然步履艰难,但总归踏地有声,铿锵有力,在时光流年里,伴随酸甜苦辣各种生活的滋味一道,走过昨天,走过今天,走向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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