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家小妹和她的大猫朋友

上世纪五十年代后期到六十年代中期，我父亲在黑龙江虎林县八五一农场工作，我们全家住在一个叫老灰房子的地方，远离都市。那时间，北大荒的野兽很多，童年的我，就近距离亲眼见到过豹子、狗熊、狼这些凶猛动物；至于狍子、梅花鹿、野鸡等这些温顺动物，见到的就更多了。那个年代，东北虎的数量也很多，偶然也能见到。我父亲的一位同事喜欢打猎，他曾经虎口逃生，受到了强烈的惊吓，精神有些失常，医院用电击法给他治疗，一开电门他就大喊：“我没有病，是老虎要吃我呀！”真是应了那句成语：谈虎色变。

我七岁时，邻居家有个五岁的小妹妹，她母亲是场医，经常背了药箱，到各分场巡回，给职工和家属看病。有一天，那个小妹妹突然跑来拉住她妈妈的白大褂，说：“妈妈妈妈，树那边躺着一只大猫。”她妈妈说：“你别动它，让猫爪子抓了要得病的。”小妹妹说：“好大好大的猫，在那睡觉呢。”非要拉上妈妈去看。妈妈拗不过她，就随了女儿去看。快到一棵大树边，小妹妹先跑过去，说：“大猫，我和妈妈来看你啦。”

小妹妹的妈妈下细一看，突然愣住了。那哪是一只猫呀，是一只东北虎！立时浑身发软，双腿打颤，嘶哑着喉咙，喊女儿：“快回来，危险！”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那小妹妹年幼无知，没见过老虎，不知道老虎是会吃人的，丝毫不觉得害怕，还在给妈妈招手：“妈妈妈妈，你快来，大猫睡觉啦。”

说来奇怪，那只老虎听见人来，一点反应也没有，还在树下躺着。出于母性的本能，再危险，也得救孩子。她妈妈便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朝老虎走去。

小妹妹的母亲到了女儿和老虎跟前，却见老虎正在昏睡，一条受伤的后腿已经化脓生蛆，脱口道：“大猫病了。”女儿不听则已，一听妈妈说大猫病了，就对妈妈说：“你不是医生吗？你给大猫把病治好吧。”妈妈要拉女儿离开，她却说啥也不走，妈妈无奈，竟然起了恻隐之心，就放下药箱，蹲在老虎身边，先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老虎伤腿上的蛆一条条夹掉，再用棉签药水仔细清理了伤口，又敷上消炎药，包扎好，这才拉着女儿悄悄地离开了。

十多天以后，小妹妹趁妈妈工作忙没顾上她，就又去那棵大树下找那只大猫。奇迹出现了，那只老虎竟然伤愈了，对小妹妹很亲热，任小妹妹搂抱它的脖子、摸它的头、和它说话，一点也不烦躁，还伸出舌头，温和地舔小妹妹的手。小妹妹对老虎说：“大猫，是我妈妈给你把病治好的，我领你去见我妈妈吧。”老虎好像能听懂小妹妹的话，就跟上她，朝小妹妹的家里走来。一路上，遇到的人先是惊叫，然后都忙不迭地远远逃开。

快到家门了，小妹妹大喊：“妈妈妈妈，我把大猫领来啦！”妈妈闻声走出门，又是大吃了一惊：“这，这，这可怎么好啊！”那只老虎好像挺善解人意的，就停住了脚步，任凭小妹妹叫它，拉它，甚至拽它的耳朵，再也不肯往前走。妈妈见老虎没有伤害女儿的意思，就对老虎说：“你回去吧，别吓坏了我女儿。”老虎就很听话地走了。走远了，又回过头来留恋地张望，小妹妹就朝它招手，大声说：“大猫，再见！”

后来，八五一农场场部的职工、家属都看见，场医五岁的小女儿时常和一只老虎玩耍，都传为佳话，当作奇谈，只是远远地观看，谁也不敢到跟前去。我也跟在人群里，看稀奇。父母亲却严厉警告我，不许到跟前去，那女孩邪门，跟老虎交上朋友了，你不行，老虎不认识你，会吃了你的。我生性胆小，哪用得着父母亲警告，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到跟前去。时间长了，小妹妹的母亲见怪不怪，知道那老虎通人性，懂得感恩，不会加害女儿，也就听之任之，觉得孩假虎威，没人敢欺负女儿，比自己带在身边还要放心。

有一次，小妹妹在离场部不远的小溪边玩耍，老虎就在她身后的一个草坪上打盹。不料，有一只狗熊从溪水对面走来，意欲渡过溪水到对岸来。小妹妹浑然不觉，还在自由自在地玩耍。只见那只老虎瞬间警觉，利剑一般，奔扑到溪水里，给了狗熊两个耳光，打得狗熊狼狈转身，一溜烟逃离了。老虎才又返身回来，卧在了小妹妹身边。

记得我曾经私下里问过邻家小妹：“你咋和老虎交上朋友的？”她回答我：“它不是老虎，是大猫。它生病啦，我妈妈给它治好了病，它就喜欢我啦。”我又问：“你给大猫给过吃的吗？”她说：“给过饼干，它不吃。妈妈说，它要吃肉，可我家里没有肉呀。”是的，那时间，到处都在闹饥荒，哪有肉吃，只有过年，我们才能尝到肉腥味。

一年后，随着父亲工作的调动，我们全家离开了八五一农场。那个邻家小妹和她的大猫朋友后来的故事，我就再也无法知道了。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手里拿着一束野花，蹦蹦跳跳，哼唱着儿歌；在她身后跟着一只毛色斑斓、威风凛凛的大老虎，行走在北大荒广袤的原野上。远远地，正对着太阳看过去，简直就是一幅逆光大特写，油画一般，定格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每每回忆起来，又觉得好像是一个古老的童话，令人惊惧，却又是那样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