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暖风微微吹起,四月的擂鼓山一片新绿,瀑布哗哗,山泉叮咚;冬眠初醒的狗熊从树洞里爬出来,伸一个长长的懒腰,钻进了密密匝匝的灌木林;画眉在枝头上领唱,引来百鸟此起彼伏声声应和。一片片蕨菜,摇曳在草莓花开的山坡上,与四月的阳光握手言欢,向绿树红花们频频点头致意。牦牛在草坪上悠闲地摆动尾巴,不时地抬起头来,瞭望雪山之巅;羊群自由自在地吃着嫩草,咩咩的叫声传向远方。湛蓝的天空上,白云飘飘;一群蓝灰色的野鸽子,忽高忽低地盘旋着。嘤嘤嗡嗡的山籁,隐隐约约,时断时续,辽远而神秘。
踏上狍鹿行走的羊肠小路,用竹竿敲落草尖上晶莹的露珠,背着硕大的尖底背篼,臂挎椭圆形的竹篮,身着花花绿绿筒裙的藏乡姑娘飘向高高的雪山——这是藏乡姑娘,进山采白蕨的一幕幕场景;也是农历四月天,大山深处一道道靓丽的风景。此情此景,会让人想起宋代诗人方岳的一首七律《采蕨》:“野烧初肥紫玉圆,枯松瀑布煮春烟。偃王妙处原无骨,钩弋生来已作拳。早韭不甘同臭味,秋菁虽滑带腥涎。食经岂为儿曹设,弱脚寒中恐未然。”
雪山叫作擂鼓山。据说,山顶上一有暴风雪,就会发出擂鼓般的响声,故而得名。海拔四千米以上是周年不化的积雪;雪线以下,是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里,向阳的山坡上,生长着大量的蕨类植物,其中就有名贵的白蕨。白蕨杆叶色泽嫩绿,却为何要在其名称前面冠以“白”字呢?因为生长在海拔两千米以下的普通蕨菜,焯煮了阴干后,颜色是暗绿略微带红的;而生长在海拔两千米以上、雪线以下的白蕨,焯煮了阴干后,就成白色的了。
宕昌县新城子藏族自治乡新坪村,就坐落在擂鼓山前三十多公里的平坝上,青砖红瓦、两层楼的新寨子,与屋顶铺着青石板、土木结构小平房的老寨子,形成了鲜明对比。家家户户都搬进了新寨子里居住,出于旅游开发的需要,老寨子没有拆毁,而是完好地保存下来,以其独特的藏家建筑风格,吸引着游客络绎不绝,前来观赏。有的用来开办农家乐,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有专家学者考证,说他们不是真正的藏族,而是羌人的后裔。“月洼松间篝火明,笛弄山风声声情。褐衣裘裳背揉背,春情缠绵心印心。”这便是宕昌诗人杨材美咏《西羌古风》的佳句。现今在大河坝、路岗头、岳藏甫、新坪四个村寨的藏胞,便是魏晋南北朝时期建立宕昌国的古羌人的后裔,他们的衣着打扮、房屋居室、婚丧嫁娶、文化娱乐等,还沿袭羌人的习俗,板屋错落,水磨转悠,劳动闲暇时妇女身着本民族节日盛装,会聚祠庙,弹起口弦,唱起山歌,跳起富有民族特色的牛头马面舞,如诗如画的藏羌风情,为前来旅游观光的游客平添了许多游兴。
和煦的春光下,向阳的山坡地上,浑身长满暗黄色细绒毛的蕨菜一簇簇、一丛丛,尤其是退耕还林的山地中,根根蕨菜肥硕玉圆,梢头如龙爪凤尾,似鳖趾拳缩,正舒展着紫青色娕枝,煞是可爱。青嫩的白蕨在山坡上的腐殖土里刚刚钻出来的时候,像是婴儿握着拳头的小手,随着苗干逐渐长高,婴儿的拳头也逐渐张开。这段时间里采摘的白蕨最青绿,最柔嫩,既可以鲜吃,也可以阴干储存,作为干菜四季食用。到了中夏以后,婴儿的拳头全部张开,长成了扇子的形状,当地民间叫作“撒扇”了,就变老不能吃了。因此,暮春到初夏,也就二十天左右,是采白蕨的黄金时间,也是藏家姑娘最繁忙的时间。
硕大的尖底背篼,插在松软的山地上,椭圆形的竹篮挎在左边的臂弯,藏家姑娘们在草坡上散开,右手麻利地采摘着白蕨。采满竹篮,整整齐齐地装进背篼,挎上竹篮,又去匆忙采摘,周而复始地重复着。直到晌午时分,背篼满了,竹篮满了,背起来,挎起来,热汗淋淋,一路小跑,来到树荫森森的乔木林里,一溜儿排起背篼竹篮,一溜儿坐在松柏树下,吃起随身携带的青稞面馍馍,喝起从岩石下打来的山泉水,笑语阵阵,欢声呵呵。
进山容易出山难。进来时是空背篼、空竹篮,出去时是五十斤以上的重负,藏家姑娘们却不犯愁。全体出动,横拦在山林简易公路上,挡住前来观赏擂鼓山自然景观的一辆辆大轿车,不带上几个姑娘就不放行,交涉不成,就唱歌,一人起头,众人响应,突然爆发起嘹亮的歌声,用不大流利的汉语唱道:“拥抱一下你呀,亲一下你,我们都是姐妹兄弟。请你到藏家来做客,把青稞美酒敬给你……”不拉就再唱,没完没了地唱。大多数司机会慷慨地打开车门,能拉多少就捎上多少;个别倔强的,游客们便七嘴八舌地劝道:“你看,多漂亮的藏族女孩呀!多甜美的歌声呀!你就拉上她们吧。”司机经不住反复劝说,还怕耽搁时间,就一脸不情愿地打开车门,让她们上车。
藏家姑娘纯朴心直,懂得感恩,到了寨子,下车前,你一把,她一把,将竹篮里的白蕨捧起来送给司机,大多数司机不知道是名贵山珍,拒绝接收,可姑娘们非给不可,一时就僵住了。有懂行的游客就说:“这是白蕨,可值钱了,可好吃了,你快收下吧。”司机眼睛一亮,问一声:“真的吗?”姑娘们就哈哈大笑了,都说:“你们不是都最爱吃吗?这是新鲜的,不用阴干,现做了也很好吃的。”司机就高高兴兴地收下了,嘴里还咕噜:“早知道,就多拉上些姑娘们!”
陇南民歌唱道:“高高山上采蕨菜,我把妹子稀不爱;采上蕨菜一搭走,我把妹子心上有;采到蕨菜撒了扇,想着妹子心里乱;蕨菜阴干挂上墙,妹子成了娃他娘。”在三千多年前就有了内容与之相似的民歌,《诗经•召南•草虫》里有诗云,“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这也是一首表现青年男女采蕨菜时相互爱慕的诗作,全诗共有三段,这里摘录的是第二段。整首诗歌以蕨菜起兴,用对比的手法,将女子“未见君子”和“已见君子”的心理变化展示无遗。在山花烂漫,百鸟啼鸣,蕨菜肥壮的大山里,边采蕨菜,边与心上人谈情说爱,是多么浪漫温馨的事啊!看来,早在三千年以前,我们的祖先就采食厥菜了。
白蕨在市面上身价很高,是普通蕨菜的十倍以上。但藏家姑娘们采摘回家,并不上市去卖,而是焯煮了阴干后,在自家开办的农家乐里,或与腊肉同炒,或煮熟了凉拌,或与排骨一块烧汤,都是不可多见的美味佳肴。它们是农家乐餐桌上的吸铁石,吸引得四方游客、八方来宾,必欲吃到而后快。那些吃到这种山珍美味的,无不连声称赞,过段时间还会带着亲朋再来一享口福。
白蕨、青稞酒、蹶麻猪肉,是藏乡待客的三大宝,都是纯天然,无污染的上好饮食。白蕨野生野长,青稞不使用化肥农药,蹶麻猪遍地乱跑,自己觅食,不需要圈栏喂养。这里的藏家小伙壮如山,这里的藏家姑娘美如水,这里的藏家老人多长寿,皆因居住在大山老林,呼吸着天然氧吧里的新鲜空气,喝着富含抗氧化的多种矿物质、尤其是宝贵的微量元素硒的山泉水,吃的是既富含营养又绝对安全,自产自用的肉禽蛋、五谷杂粮和时鲜果蔬。
除了采白蕨,藏乡的姑娘们,还在其他的季节里采挖各种各样的山货,譬如五爪菜、野香椿、山蘑菇、羊肚子菌、山核桃、野草莓、山梅子,以及灵芝草、山大黄、野党参、独根苗(黄芪)等等。只要是野生野长的,能够食用、药用、能卖钱的,样样都不放过。藏家姑娘自小生活在大山深处,成长在老林草坡,深深懂得靠山吃山,是一条谋生的路子;懂得只有依靠自己勤劳的双手,才会换来美好的生活。
在老寨子自家开办的农家乐里,藏家姑娘给客人们端上自己采摘的、烹制精美的白蕨菜肴,给客人们斟上自家酿制的、清香扑鼻的青稞酒,然后,敞开歌喉,用母语唱一曲祖辈们流传下来的祝酒歌,咿咿呀呀,时而高亢嘹亮,时而缠绵婉转,围坐在餐桌上的游客,还没有饮酒呢,就已经深深地醉了,醉倒在情真意深、流连忘返的藏家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