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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炳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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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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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在诗里

古时候,起码在唐代,人是可以活在诗里的,譬如:李白,杜甫。首先以这两位伟大诗人举例,是说他们都有过生活的窘迫,人生的失意。杜甫拾橡栗以养家度日,李白拿出千金裘、五花马去换酒待客,不能不说他们囊中空空,生计艰难;但他们依然能够活在诗里,终身作诗,终身与诗为伴,终身以作诗为乐、为业、为天职。据说,李白一生创作了三千余首诗歌,流传下来一千一百余首;杜甫一生创作了多少首诗歌,不可考,但流传下来了一千五百余首。而且,他们的每首诗歌质量都很高,都是精品,没有滥竽充数、无病呻吟的。

李白、杜甫倘若活在郭沫若、郁达夫所处的时代,作为职业诗人,仅凭诗歌创作,就完全可以养家糊口,或者成为中产阶级乃至富家翁。当然,这仅仅是假设。唐诗,甚至是中国古代文学史,倘若少了李白杜甫,虽然不至于黯然失色,但一定会逊色许多。那是大唐,是诗歌艺术之花遍地开放、灿若繁星的时代,令多少文人学士仰慕、怀念、梦牵魂绕。但也有不尽人意的地方,起码,唐诗的领军人物李白、杜甫,其一生的种种遭际,就令人唏嘘悲催。

因而,杜甫《天末怀李白》写道:“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应共冤魂语,投诗赠汨罗。”凉风飕飕地从天边刮起,你的心境怎样呢?令我惦念不已。我的书信不知何时你能收到?只恐江湖险恶,秋水多风浪。诗文创作最嫉恨坦荡的命途,奸佞小人最希望好人犯错。你与沉冤的屈子同命运,应投诗于汨罗江诉说冤屈与不平。这首诗不单单是写给李白的,也写出了杜甫本人的凄凉心境和落魄际遇。

李白《秋浦歌》十七首其十五写道:“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白发长达三千丈,是因为愁才长得这样长。不知在明镜之中,是何处的秋霜落在了我的头上?写这首诗时,李白已经年逾半百,壮志未酬,人已衰老,不能不倍加痛苦。所以揽镜自照,触目惊心,生发出“白发三千丈”的孤吟慨叹,使天下后世识其悲愤,并以此奇想奇句流传千古,可谓善作不平鸣者了。李白不愧是浪漫主义的杰出诗人,既是写愁绪,也极尽夸张手法,真真是好一个“愁”字了得!

李白、杜甫一生,虽然在大多数时间里失意潦倒,窘迫困顿,但他们自始至终都活在自己的诗歌艺术世界里,几乎将一生的精力、心血都投入到了他们酷爱的诗歌创作中了,其执着、痴迷、顽强,到达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令无数后人钦佩不已,赞叹不已,汗颜不已!清代赵翼曾经写道:“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然而,时至今日,谁又承认过李杜诗篇“至今已觉不新鲜”?即便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又有谁能阻挡得住“李杜诗篇万口传”,并且已领风骚上千年?

李白被世人称作“诗仙”,杜甫被世人称作“诗圣”,诗仙诗圣何等伟大!千百年来,独此二人获得如此赞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仙者,天国之人,超脱尘世而长生不死者也;圣者,人中至尊,聪慧绝世者也。而在“仙”字“圣”字两个字之前冠以“诗”字,则为诗人中长生不死之人、聪慧绝世之人者也!他们为诗而诞生,为诗而苦修,为诗而献身,为诗而涅槃,不仅在唐时活在诗里,而且在后世依然活在诗里,并将永远活在诗里。

宋时也有一个活在诗里的人,那就是苏轼,苏东坡。比起李杜两位前辈古人,苏轼可谓春风得意,得以科举入仕,但他做官越做越小,被一贬再贬,且因诗获罪,差点死于文事。但他依然留下了两千七百余首诗词,其中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念奴娇·赤壁怀古》等,激越豪迈,大气磅礴,被誉为千古绝唱。然而,苏轼也成了杜甫“文章憎命达”的诠释者。

即便是厄运连连,一再贬官,苏轼依然保持了良好的心态,依然保持了一颗赤诚的诗心。他的《念奴娇·赤壁怀古》的收尾句“一尊还酹江月”,多么潇洒;他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的收尾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多么富有人文情怀;他的《陌上花》中的“生前富贵草头露,身后风流陌上花”,多么达观;他的《定风波》中的“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多么淡定。苏轼生活的北宋,是给予知识分子待遇最好也是最高的朝代,按照宋太祖的遗言规定,对文人(亦即知识分子)无论所犯何罪,绝不杀头!北宋是中国古代史、近代史、现代史上唯一的一个不许杀文人头颅的朝代,仅此一点就让人赞叹。而在这么一个伟大的朝代里,苏轼的命运尚且如此,还能让人说什么呢?

在苏轼、李白、杜甫之前的晋代,还有一位活在诗里的人,他就是陶潜,陶渊明。陶渊明在自己所处的朝代做过县令。县令虽是最低的一级行政长官,却因为代表朝廷直接面对老百姓,手握生杀予夺之权,故而被老百姓称为“灭门的知县”。但是,小官对朝廷的依附,往往是通过对上司的依附来实现的,因而上司的好恶取舍就直接决定着小官的命运。而天赋极高、才情过人的他,却不愿意为五斗米折腰,骨子里就不会巴结讨好那一套,那么,在宦海沉浮中就只好落荒而逃,辞官隐居了。这是他人生的无奈,人生的失意和人生的失败,决不是被文人津津乐道的理想化了的对“世外桃源”的选择!

陶渊明是两汉魏晋南北朝八百年以来最杰出的诗人,也是杰出的辞赋家与散文家,他一生创作了多少首诗歌,亦不可考,今存一百二十五首。陶渊明回归田园之后,便活在诗里了。其《田园居》五首,以明快、恬淡、超然的诗句,描写了迷离美丽的田园风光,以及诗人置身于大自然天人合一的平和心态,把田园诗写到了极致,写到了禅的境界。其中的“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平淡自然,这些生活情景及诗人的志趣,心情,都是诗人真实的切身感受,写得非常自然流畅,读来十分亲切感人。

诗歌是美丽的,诗意的世界是美丽的,陶渊明、李白、杜甫、苏轼所创作的诗词是美丽的。然而,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活在诗里谈何容易!那是需要“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自信的,需要“是真名士自风流”的才情的,需要“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的。生活窘迫,抱负难申,仕途坎坷,人心难测,居无定所,四海飘摇,足以让天下英雄望而却步,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偏就有人认死理,一条道上走到黑,不见黄河心不死,岂止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简直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呜呼!

诗酒人生,是历代文人无比向往的理想人生,辉煌人生,无憾人生。自周朝《诗经》以降,至清末,两千多年中,古代到底有过多少位诗人,无法统计,无以考证,我们只能用成千上万来表述。那些成千上万的诗人,是否都是活在诗里的人,或者说,是否都拥有诗酒人生,不得而知;但是,笔者所列举的这四位,肯定是活在诗里的人,肯定都拥有诗酒人生。如果说,陶渊明具有私产(居所与土地),其活在诗里是自愿选择的话,那么,李白、杜甫、苏轼却是一半被动的选择。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古代诗歌艺术创作的顶级大师,其流传下来的诗作,都是中国古代诗歌艺术宝库的“镇馆之宝”。他们在世时活在诗里,仙逝后依然活在诗里,十分难得。

一代又一代的官吏土豪被历史尘封了,后人们甚至不知道他们姓什名谁,而与日月同辉的那些诗人们的名字和他们的诗歌作品,却一直流传了下来,而且,还将永远流传下去。一个没有伟大诗人和伟大诗歌作品的国度,是不足于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一个没有伟大诗人和伟大诗歌作品的时代,也是非常有欠缺,不值得肯定和赞美的。时逢盛世,我们应当倍加珍惜,写出更多无愧于时代、无愧于人民的伟大诗歌作品来,写出这个时代波澜壮阔的史诗来。愿更多的当代诗人能够活在诗里,拥有为后世称道颂扬的诗酒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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