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人殉女子

座落在凤凰山南麓、淮河之滨的凤阳古城，似乎注定要成为举世瞩目的风水宝地。随着大明王朝的建立，这个十年九荒的曾为古钟离国都、古钟离郡治、古濠州州治、古凤阳府治和徐州、北徐州、楚州、西楚州治所的地方，成了大明朝的第一座都城，成了赫赫有名的帝王之乡。虽然，八仙之一的蓝采和就在这里得道升仙；战国时期著名思想家庄子在这里度过了自己的大半生，脍炙人口的庄周梦蝶、濠梁观鱼便发生在此地，但都没有像朱元璋这个以布衣取天下威震寰宇的人物给凤阳带来的无与伦比的风光和名气。

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个好地方。好地方自然有好山好水；好山好水自然要出上好的人物，即所谓的地灵人杰。人物可以不分大小，但必须杰出；即使不十分杰出，也必须有一段故事，即使那故事不能惊天地、泣鬼神，但也必须可说可道，叫人难以忘怀。

岁月的脚步从容不迫，走进了大明永乐十八年（公元1420年）。座落在凤凰山脚下的郭家村，一个女婴呱呱坠地。虽是女孩儿，父母亲倒也十分喜爱，起名郭爱，小名叫爱爱。爱爱长到五岁时，已初现美型，明眸皓齿，精巧伶俐。一天，一位云游道士进门乞水，仔细端详了爱爱一番之后，对爱爱的父亲正色道：你这女儿是大贵之相，位在嫔妃，施主千万珍视，莫错许了他人。说毕，却又摇头，长叹了一声。爱爱的父亲觉得蹊跷，暗想道士既已知道自己的女儿将来定会贵为嫔妃，为何却又摇头叹息？便留住道士，给予盛情款待，想进一步问个明白。道士酒足饭饱之后，说天机不可泄露，但有一点可以告知于你，十年之后你们全家将因这女儿之故，受到朝廷供养，衣食无忧。无量天尊，保佑保佑。

自此，爱爱的父母更视爱爱为掌上明珠，给予百般呵护。爱爱的父亲想，女儿将来要成为嫔妃，那就应该让女儿识文断字，知书达理。但是，除了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可以为公主小姐聘师请教，一般百姓家为女儿专请塾师，似无先例，会被人耻笑的。爱爱的母亲说，她哥哥张员外新近为儿子请得一位柳姓先生施教，她去给哥哥求个情，让爱爱与她的表哥一并就学。爱爱的大舅虽觉此事荒唐，但经不住妹妹反复恳求，也就答应了。

对于爱爱来说，能够像男孩儿一样读书上学，的确是一种殊荣。很快地，柳先生便发现，他的这个还未续齿的女弟子聪慧过人，比她的慧根也很不错的同学八龄表哥尤胜一筹。

一日，柳先生嘱对，出题曰：淮河浪中真龙跃。

表哥还在沉吟，爱爱便对道：凤阳城里金凤飞。

柳先生笑了。心想，这对句虽说还不够完美，但也难为她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文思；柳先生由是又发遥想，眼下的这个小姑娘聪慧胜过男儿，将来真要成为一只金凤凰也未可知，这就要看她的造化了。天生尤物，自有定数，不可预测，更难人为把握。

宣德九年（公元1434年）腊月，郭氏爱爱到了及笄之年，实际年龄十四岁，出落得愈发如花似玉。在柳先生的精心调教下，她成了才女，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尤其是，作得一手好诗。时逢宣宗全国选美，才貌双全的郭爱被选入宫，但还没有见到宣宗皇帝的面，宣宗皇帝就驾崩了。宣宗遗诏，赐封郭爱为嫔，为其殉葬，距入宫刚刚二十天。据说，郭爱与其他同时殉葬的妃嫔都是被绞死的。临上绞索前，郭爱向行刑者讨要笔墨，写下了这首著名的《绝命词》：“修短有数兮，不足较也。生而如梦兮，死者觉也。先吾亲而归兮，惭予之失孝也。心凄凄而不能已兮，是则可悼也。”

明史《后妃列传·后妃一》中用很简短的文字，记载了此人此事：“郭嫔，名爱，字善理，凤阳人。贤而有文，入宫二旬而卒。自知死期，书楚声以自哀。”

相传郭爱在就要去陪葬的前一天，托宫女将一份书信送出宫去，给了她曾经为之心仪的表哥。书信中只有寥寥二十四个字，写的也是一首诗词，叫《连就连》：“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若谁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这首诗词在海誓山盟中，显示了无奈的凄凉，以及独特的凄美，还有对爱情的忠贞不渝。

表哥看了她的诗词之后，大哭了一天一夜，于得到郭爱死讯的当天，在家里悬梁自尽，为自己心爱的人殉了情，他不愿让自己深深爱着的那个女孩在奈何桥上等得太久。

英宗朱祁镇为太子时，亲眼所见先帝那些年轻貌美的妃嫔惨死在绞架上，一直耿耿于怀。他临终前特召皇太子至榻前，下诏说：“用人殉葬，吾不忍也，此事宜自我止，后世勿复为。”废止了惨无人道的人殉制度。因而郭爱与她同时殉葬的姐妹们，是明朝最后为皇帝殉葬的女子。英宗朱祁镇一生没有可圈可点的政绩，唯有废止人殉制度可谓大善之举。明史《英宗后纪》给他的盖棺定论是：“罢宫妃殉葬，则盛德之事可法后世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