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长生不老

我们在名著神话小说《西游记》里看到，孙悟空在菩提老祖那里已经修得了大品天仙诀，具备了仙家所有的功能，但是，谁料想阎王爷那里“另有个簿子，悟空亲自检阅，直到那魂字一千三百五十号上，方注着孙悟空名字，乃天产石猴，该寿三百四十二岁，善终。”这就是说，即使早就修炼成了神仙的孙悟空，其阳世寿缘也只有三百四十二岁，虽然这对于人类来说，已经是不可想象、不可企及的长寿了，但他依然无法做到长生不老。

从秦始皇开始，在两千多年的中国封建时代里，曾经出现过四百多个皇帝，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企求过长生不老，或祈祷于神灵的保佑，或寻求于神仙的秘授，或迷恋于丹药的奇效，结果都适得其反，享年很短。最具营养健康医疗保障的皇帝们，能活到七八十岁的，凤毛麟角，屈指可数。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是中国历史上最有建树、也是最知名的皇帝。这四位皇帝中，除了宋太祖赵匡胤被其弟弟太宗赵匡义杀害夺位，死于非命，没有来得及考虑长生不老的问题之外，他前面的这三位皇帝中的佼佼者，都追求过长生不老。人老怕死，就连皇帝老儿也难免俗；尤其是身为人王世主，拥有极权、江山、美女、佳肴，极尽人间尊贵奢华，就更不愿意接受死神的降临了。

唐太宗李世民是一位伟大的皇帝，历史评价甚高。早年间，他是绝对不相信人会长生不老的。他曾嘲笑过秦始皇和汉武帝，说秦始皇想求长生被方士骗了，派徐福率几千童男童女入海求仙药，仙药没找到，人也有去无回，什么也没有得到；说汉武帝求神仙，把女儿也嫁给了方士，结果还是被骗，把女婿也杀了。可见，唐太宗是多么的圣明。但是，如此圣明的大唐英主，说过上述那些话二十多年后，竟然也一反常态，迷恋上了长生不老。

公元648年，唐朝打败了天竺国，俘虏了一批人，其中有一个叫罗迩娑婆的和尚，鹤发童颜，唐太宗见了觉得非常惊奇。就问其长寿秘笈，这位天竺和尚自称会配置长生不老仙丹，唐太宗深信不疑，便命和尚在金飙门为他配置丹药。一年后，丹药方才配置完成，唐太宗连想都没想，毫不迟疑就服用了。结果，不久后，他便中毒身亡，终年五十二岁。一代英明人主，也因追求长生不老，糊里糊涂就过早去世了，成了大唐历史上第一个被“仙丹”毒死的皇帝。

古代帝王，企求长生不老，多求助于道术而少求之于佛门。究其原因，其一是佛教传入中国时，道教早已有之，先前的帝王不知有佛；其二是佛家说轮回，道家讲长生，帝王们依据自己的理解，自然要选择道家了；其三是佛讲内修，心佛则佛，而道既讲内修，也依靠外力，所谓的服食丹药便可成仙。内修是一件旷日持久的事情，且得禁欲，禁忌多多，苦不堪言，心中时时有佛，就更做不到了；而服食丹药，既简便易行，又无过多的忌讳，可以直接达到长生之目的，何乐而不为，又何必舍近而求远呢？

实际上，成佛成仙，皆非帝王所求，他就想做他的帝王，而且想一直做下去，永远做下去。在他想来，轮回不是隔夜即来，而是下辈子的事，且不说需要多少时日方能返回人间，一旦离开，龙座无疑就会属于后代或者他人，即使轮回转世，再度来到人间，谁还认得他？谁还会把龙座自愿奉还给他呢？倘若受到阎罗惩罚，堕入畜道，来生连做人的资格都没有了，就更没得帝王做了。所以，轮回靠不住，风险实在太大，佛误朕矣！那么，请得几位道士，立起几座八卦炉，炼它些丹药来服用，不求成仙，但求长生，岂不美哉！

秦皇，汉武，唐宗这些人中之“龙”，都企求像“龙”一样与世长存，却都成了一段历史，一个传说，一柄笑谈，应证了一位宋人的至理名言：纵使千年铁门槛，难挡一个土馒头。只不过，他们的“土馒头”要比寻常百姓的大得多，也持久一些，可供后人瞻仰，抑或还能卖些门票钱，仅此而已！

现代科学证明，古时道家炼丹的原料主要是铅汞之类，毒性极大，过多服用，非但不能长寿，反而致命。历史上，凡企求长生不老而服食丹药的帝王，无不英年早逝，选择长寿的捷径恰恰是短命的捷径！而历时两千余年，许多帝王并不以前车为鉴，而醒悟，而收敛，其原因就是，长生不老始终是他们的苦苦追求，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世上本无不死之方，偏要死命求之，那就不知其可了。

佛也好，道也罢，其创始人的肉身早已寂灭，就是活生生的教材，还需要再用天大的道理来讲述死之必然吗？其实，释迦牟尼，老庄，并不是怀着求得自身或众生长生不老之信念，创建佛教与道教的，恰恰相反，佛之随缘，道法自然，说的就是该生即生，该死即死，缘生即生，缘死即死，自然而生，自然而死，不博大也不精深，如此简单的道理，难道我们就悟不出、参不透吗？

佛、道并不排斥健康长寿，以善为本，济世救困；珍爱生命，不伤蝼蚁；清心寡欲，外炼内修；与人无争，和谐相处，等等，都是长寿之道；即所谓的“仁者寿”。但我们仅仅局限于个体、自我，去理解长寿长生，还是没有摆脱一己私念，与企求长生不老的帝王没有本质的区别。佛、道也追求长生不老，那是佛家道家对自我精神亦即人类精神的终极追求，人类之生生不息，生命之环环相扣，怀大爱之无疆，行善道之无垠，如日月星辰，苍海大地，不就是永恒吗？

所以，佛家，道家，追求的是精神的不死，不是肉身的永生。企求肉身不灭，就是误入歧途，曲解了佛家和道家的基本教义。尤其是那些自称能使人长生不老的道士，连自身的长生不老问题都解决不了，遑论保证他人！此类道士、方士，要么是江湖骗子，要么就是走火入魔者，绝不是真正的道家弟子。

有个故事说：一个人去向医生乞求长寿之道，医生对他说，要戒除烟酒，他说他烟酒不沾；医生又说要远离女色，他说他是单身主义者；医生还说要少吃肉食，他说他是素食者。医生沉吟良久后，便反问他，那你要长寿干什么？是的，舍弃了人世间的一切物质的、精神的享受，即便是象乌龟王八一样存活千年，又有什么意思！又有什么意义！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孔子寿终于七十三岁，老子寿终于八十四岁，古代圣贤亦莫如此。俗话说得好，岁月无情催人老，百年不见满城人。李白说，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苏东坡也说，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曹操还说，神龟虽寿，犹有尽时。可见，长寿是相对的，而能否长寿，也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只可争取，不能强求。是的，人生苦短，转眼就是百年。天假以高寿，那是你的福分；倘若天不寿人，那也无可奈何。与地球四十六亿年的寿命相比，即便是百岁老人，又何足道哉！所以，看开来，想通去，来去无牵挂，当是上上策。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如今生活好了，闲时闲情多了，佛、道信众便也愈来愈多。作为一种精神寄托，未尚不可；济世渡人，境界更高；倘若沉迷之目的仍然是为了求得长生不老，在科学技术日新月异的今天，就更加可笑了。吃斋念佛，参禅悟道，用这些内修的方法求得健康长寿，是一个很重要的途径，但绝非不二法门。内修，说到底还是自我完善，还是一种精神境界的追求，只有不断排除世俗功利、私心杂念，方可成得“正果”。目的不纯，与佛、道本义相悖，南辕北辙，无异于缘木求鱼。

善男子，善女子，在下俗人说的是也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