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韭

陇南市武都区属于北温带向亚热带过渡性气候，海拔八百米以下，生长着茶叶、棕榈、油桐等南方植物。这里一年四季都有新鲜蔬菜，反季节的大棚蔬菜，都是从外地贩来的。武都城里，上市最早的就是春韭了，正月里就有的卖，一拃长，新绿，清香。《红楼梦》大观园“杏帘在望”景点有联句云：“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在当下的早春时节，这两种植物同时出现，就连广西云南那些四季如春的地方也不大可能吧？而此时的陇南武都，却是“一畦春韭绿，十里菜花黄”的景象，昭示着愈来愈明亮的春天的到来。

《南齐书·周颙传》中有这样一段记载：“文惠太子问颙：菜食何味最胜？颙曰：春初早韭，秋末晚菘。”遂有了“春韭秋菘”的词语。可见，在古人的心目中，春韭与秋菘，是人间最美的食材。唐朝大诗人杜甫的《赠卫八处士》中，就有“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的诗句。宋代诗人刘允成在他的《夜雨剪春韭》一诗里，赞叹道：“杜老情何恨，东风夜雨春。炊粱留客款，剪韭荐时新。”可见，春韭早就是古人们十分青睐的“时新”。

春韭就是春天的韭菜。春天的韭菜嫩生生鲜亮亮的，味道极其舒爽，因此，春天的韭菜是难得的美食。也正因为春天的韭菜好吃，所以，人们就将春天的韭菜简称为“春韭”，极富有诗意的一个名称。韭菜虽然是人间烟火中一种味道非常浓郁的蔬菜，属于凡俗之品。但是，即使它是凡俗之品，因为有了众多诗人的倾情描写，便平添了几分温婉，几分雅致，几分美丽。春天的韭菜是质朴的，就像是豆蔻年华的村姑，水灵灵的，一身的鲜嫩，比那些雍容华贵描眉画眼的城市女孩更让人动心，更令人喜爱，更使人赞美。

春天里吃韭菜，吃出的是嫩且鲜的动人味道。尤其是一夜春雨之后，去菜地里割下一些经过了春雨润泽的韭菜，拿回家无论是清炒，还是和上青椒、鸡蛋，做成韭菜盒子，亦或是包饺子吃，味道极其鲜美而爽口。仅仅是这样的舌苔上的感觉，就已经很让人沉醉了。春天的韭菜，其实就是春天的滋味呀，尤其是经历过春雨滋润的韭菜，就像是村姑粉嫩的脸蛋，生怕一指头掇出水来，那就更是春天纤柔恬然动人心魄的滋味了。

韭菜是春天献给人间的尤物。韭菜在春天里呈现出来的绿，是最动人心弦的绿。春天里有了鲜嫩的韭菜，让我们的吃相也显得绿油油、清亮亮的了。春韭在苏东坡的眼里也是一种美味，他也写过“满园春韭随意剪”的诗句，表达了他喜欢在春天里吃韭菜的愉悦心情。在古代，春韭被列为时蔬的第一位，是难得的佳味。春韭生于土中，长到四五寸，茎白叶绿，仿佛是金钗一般，和肉放在一起炒，再裹以薄饼而食用，是春天美食中的极品。古人在每年的正月初八这天要吃春饼，必备此味。韭菜在春天被许多人钟爱着，也算是风光无限，独领风骚，占尽鳌头了。

我的父母亲健在时，曾经单家独户的居住在黄鹿坝水电厂的水渠旁，勤劳的父母亲，在乱石硬土里开出了几分菜地，其中就种有韭菜。那时间，我父亲常常将春天里新割的韭菜，配以炒好的鸡蛋，加入虾皮等调料，做成饺子馅，包饺子吃，名为“韭菜三鲜馅饺子”，端上桌的时候，透过饺子皮就能看到饺子里面绿莹莹的韭菜，这种饺子不仅色彩诱人，而且咬一口香气扑鼻；再和着虾皮的味道，就更是鲜美了。这是一种民间的唯美食品，绝对能和杜甫写的那句“夜雨剪春韭”的诗相映生辉。韭菜鸡蛋馅饺子既有乡野的味道、春天的味道、蔬菜的味道，还增添了乡情的味道、亲情的味道。就凭这种美食，怎能不回忆故园？怎能不缅怀父母？故园春天的滋味是最长久的，最鲜嫩的，是生命中永远温暖着心田的春天。

春天的大幕刚刚启开之时，春韭便第一个闪亮登场了；在春韭的率领下，紧随其后而来的才是荠荠菜、婆婆丁、苣荬菜、羊角葱等山野菜，以及那婀娜苗条的蒜苔，青里透红的鱼腥草，就像是簇拥着公主的丫环、侍女一般。而这位公主并不浓妆艳抹，只是绿衣一袭，满眼春波，轻轻移动着莲步，携着春风沐浴春雨款款而来。真叹服杜甫诗中“剪春韭”的那个“剪”字之妙，剪刀轻合，丛丛鲜活的韭菜就乖巧地伏在手掌里，还不到一袋烟的工夫，便满手盈握了。

现在，武都城里的街市上，卖头茬春韭的一天比一天多，吆喝声也一天比一天亮。快人快语的男人喊：“头刀韭菜了！”而那些细声细语的女人则吆喝：“头茬韭菜了！”听到了这些叫卖的声音，便知道这又是一个春韭飘香的季节到来了。我喜欢独自玩味这些此起彼伏的吆喝声，那说“头刀”的两个字我不喜欢，感觉有些寒光闪闪，对活生生香嫩的春韭大开杀戒，杀气腾腾的，从人的情感上觉得不美；而“头茬”听起来就顺耳多了，“茬”这个字有生命轮回的意味，很温柔，很贴切。割韭菜都得用刀，我是知道的，可我总喜欢听“头茬韭菜了”的吆喝声，因为在头茬的后面，就有二茬，三茬，以至无数，给人以生生不息的感觉。

武都的街市上，春韭是用竹篮子装着的，一小把一小把地摆放在一起，竹篮子上盖着一面薄毛巾。当你走到跟前，卖菜的人才掀开毛巾，拿出一小把春韭让你看，随即又赶紧把竹篮子盖严，那样子，好像竹篮子里装的不是韭菜，而是长了翅膀的春天，不捂着就会飞了似的。接在手里细看，叶儿是扁形的，根部是圆的，呈浅紫色，很整齐，都是一拃长，样子鲜嫩、油绿、朴实健壮、娇小精致。用手抖几下，绿叶摇摆着，好像春风还在叶子上跳荡，还有细细的新鲜的沙土散落下来。这的确是经过冬寒的洗礼，吸足了地气和日月精华，才孕育出来的精美绝伦清香无比的头茬春韭。遥想当年，杜甫款待故人时，用夜雨里剪的春韭，水灵灵，鲜亮亮的，招待老友，那头茬春韭是多么富有情谊，多么富有诗意。

用头茬春韭包饺子不知从何时兴起的，饺子是民间的吉祥食品，许多地方，男女结婚拜堂入了洞房要吃饺子，那叫“子孙饺子”，吃了“子孙饺子”就能子孙满堂，那饺子里包的是祝福；每年冬至这天要吃饺子，吃了饺子，人的耳朵就冻不掉了，那饺子里包的是温暖；大年夜要吃饺子，那叫“揣元宝”，揣了元宝，当然就有了钱，那饺子里包的是财富。可见，春天里包头茬韭菜饺子，也不光是因为好吃，吃了那饺子一定是一年都会兴旺，因为饺子里包的是大好的无限春光，美丽的人间春色。

只买一小把韭菜，够吃一顿即可，现吃现买，新鲜，实惠，反正市场上有的是。回家择完、洗净，迫不及待地吃上一根，脆生生的，辛辣里裹着淡淡的清香，还有一丝甜味，品尝了春韭，便也品尝了春天。用刀切馅时，那清香味就愈来愈浓烈，满屋飘散，沁人心脾。就这样，春天来到了人间，走进了家门，走进了人们的心里，简单而又直接，温馨而又刺激。

在这些早春的夜里，或者清晨，如果窗外下起淅淅沥沥的春雨，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念起父母亲亲手种的韭菜了，也想念起那有着鲜美春韭记忆的的故园了。亲情是永恒的，剪不断的。我心中涌动的亲情的乡愁是浓烈的，一如春韭浓烈的香味。这时候我会想，做一个菜农，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然后我种上一片韭菜，在春天的时候，剪割下鲜嫩的春韭，吃一顿用自种的春韭包的饺子，该是多么幸福！虽然这个梦想不能实现，好在，我也是一个玩笔杆子的人，就以白纸为土地，文字为韭籽，心血为浇灌之水，种收精神世界里的春韭吧。让春韭在我的心灵深处，永远新绿，永远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