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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炳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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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3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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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开在青海湖畔的雪莲

——拜读新边塞诗人原上草先生诗作感言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我在陇南地区文联工作的时候,就知道青海湖畔有一个鼎鼎大名的诗人原上草先生,只因为我是搞小说创作的,不是诗人,就与他没有什么联系。直到去年初夏,他退休后荣归故里,我与他的堂兄著名书法家赵元鹏先生等一干文人去他的老家陇南市武都区蒲池镇坪儿村看望他,才与他初次会面,可谓神交已久,一见如故。

原上草先生本名赵元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高研班学员、青海省海北州文联原主持工作的副主席、《金银滩文学》杂志主编。先后在《人民日报》《文艺报》《诗刊》《民族文学》《中国文学》《诗选刊》《星星》《天津文学》等数十家刊物发表文章,出版有诗集、小说散文集、评论集、文艺随笔集、民俗集等专著作品,影响很大,成就斐然。

原上草先生出生于甘肃武都山区、沟坝河畔,先后当过农民工、铝厂工人,担任过歌舞团编剧、报纸杂志主编、文联副主席等职务,最后落脚在青藏高原、青海湖边,成长为著名诗人、作家、书法家,享誉大西北乃至全国。现就其发表过、精选的诗歌大作谈谈笔者的读后感,权作简评,以了却笔者对其敬慕已久的心愿。

他的《原上草诗歌精选29首·在风中啸叫》开篇诗作《冬天了》写道:“雪花抱团出行之前,霜风/鼓荡啸杀之气,翻越青藏祼峰/然后,在山谷丘陵间横行无忌/依如荒原上,一切植物的惊悸/铁青,定格内心苍茫//天空阴沉灰暗,像一出戏的/帷幕,遮盖故事演绎的进程/树叶以金黄的姿态先后逃离/来不及转身的,被囚在枝条上/像,我即将打烊的门幌在寂寞的天空下/随僵硬的骨骼连体,晃动//一切坚硬了起来,笑脸也是/人们穿上另一种铠甲/将热收敛,吝啬支配/寒气一波波围攻,一切都缩手缩脚/我斜视天角一小块儿蔚蓝/怀想曾经脉络丰沛的叶片//大雪,还是如期而至/暴风,卷了起来,天地迷茫/人们隐现其中,像沐浴/沙土垒起的建筑,不再伟大/它们被风雪渺小/天地之肺在竭力扩张//须臾,大雪掩盖了所有物体/掩盖了丑恶与善良、卑鄙与高尚/它的公允像铭文/是古代传承,是非遗,是国粹/在这片白茫茫的土地上/我迎风而立/像极了大野中披星戴月的扎草人/面对鼓荡的苍凉风声,我/忍住了一切绞痛”。

这首诗作由五个单元组成,洋洋洒洒,给读者呈现出一幅海北“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的景象,诗里有画,画中有诗。然而,它并不是一首仅仅反映自然景观、描绘萧瑟冬景的诗作,诗人将霜风、飞雪、落叶等压抑、掩盖了一切美丑善恶的现象联系起来,抒发了忧伤悲悯的人文情怀,“我迎风而立/像极了大野中披星戴月的扎草人/面对鼓荡的苍凉风声,我/忍住了一切绞痛”,不免使人想起陈子昂“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的千古名句,与之有异曲同工之妙。

接下来,是一首题名为《途》的短诗,写道:“九个陌生的拼车人,被一个藏族司机引领/穿越静谧的青南群山、金色河谷、草原和丘陵/天空越来越低,人群越来越少/她们开始谈论历史、地理和宗教,没人争吵/像刚刚逃出内心的城堡”——诗作虽然是长句,但仅有五行,给人的感觉却意象纷杂、容量很大。不知性别的藏族司机好像一直在沉默驾驶,九个不知民族的女人一路谈笑风生,天文地理、天南地北、宗教信仰无所不涉及,车窗外是“静谧的青南群山、金色河谷、草原和丘陵”,除了“静谧”,都是白描,随着汽车的行使,“天空越来越低,人群越来越少”,这些不知是归家的抑或是外出的女人们“没人争吵/像刚刚逃出内心的城堡”。既有客观描写,又有主观猜测,生活原本如此,她们都是诗人眼里看不够的“风景”,自由自在,和谐美丽。

第三首题名为《沿途》,诗作写道:“在暗夜里,正经受/沿途的秋风,像一束野菊的枝杆/被猛摁下去,又遭极力反弹/秋风啸叫着不厌其烦/野菊的骨骼,不断响彻//它的柔韧,俘获了苍茫/夜空闪烁的星子,泪光迷离/突然划过的一道流星/深深擦痕,灼疼它的肌肤/那一道道伤口里/正孕育着带血的花蕾//在暗夜里,秋风肆无忌惮地躯赶着一个人/却永远扑不灭梦想的火焰/那带血的花蕾,是心灵的神灯”。

诗作只有三个单元,秋风、野菊、夜空、流星、花蕾、神灯,一系列具象组合成秋天的意境,给人的感觉是,一个行者,独步在秋夜的旷野中,顾盼着一路上幽暗的风景,怀揣着“永远扑不灭梦想的火焰”,朝着“那带血的花蕾”——“心灵的神灯”径直走去。秋夜是苍凉的,风景是迷离的,道路是曲折的,而前途是光明的,那便是“诗和远方”,是诗人理想的地平线,不问里程,但向前行。

第四首题名是《塔尔寺:一片雪花在舌尖上融化》,诗作写道:“我从蚂蚁沟沿莲花湖而来/鲁沙尔早晨的飞雪,像神掏出的词语/我被窄窄的一条黄色盲道引领//一片雪花,飞入我的舌尖悄然融化/在塔尔寺,它要让我口吐莲花”——塔尔寺是世界闻名的佛教圣地,是一个很大的题材,诗人却以两段五行最短的一首小诗完成了,正像泰戈尔《飞鸟集》里的一些小诗那样,诗歌虽短而寓意深刻,文字不多而容量很大,且不乏警句。“鲁沙尔早晨的飞雪,像神掏出的词语”,“在塔尔寺,它要让我口吐莲花”,这样的诗句都是神来之笔,如同莲花一般美丽、圣洁,读来会让人对诗人、诗歌和诗歌里的意境心生一种崇敬之情。

第五首诗作题名为《惊叫》,写道:“我对过的床上,一位回族阿娘/她沉睡中的一声尖叫,格外惊怵/我在廊灯白晃晃的散光下/看不清阿娘慌张的神情/她猛地坐起,望了望周围/然后又裹被深睡,我听着/列车碾压时空的声音/在秋夜里,我叫了一声/阿娘,你喝口水,她顿时/两眼汪着泪,努力将头向后/仰起,我听见泪水回流的声音/那声尖叫,骇人,凄婉,惊恐/像一道闪电,撕开了夜空”——形似叙事诗,但没有完整的故事,只是一些细节的串联,某些场景的截屏,不仔细阅读咀嚼,就很难明了诗人要写是什么。在行进的列车上,在卧铺对面,一位孤独的回族“阿娘”被噩梦惊醒,是被孤旅中有人送来的一杯热水而感动,还是另有百结愁肠?难以揣摩,只能“听见泪水回流的声音”。笔者只能将其看作是诗人表达了一种悲悯的人文情怀,对芸芸众生的倾情关注。

第六首诗作题名为《翻越大冬树山垭口》,写道:“在节令的裂隙中,骨骼早已风湿/郎中的器械,已难治愈潜伏的绞痛/在穿过春天的默勒草原时,忍受着无法自控的呕吐/看来在翻越垭口之前,要我把体内的污浊清空//大冬树山垭口之上,雪峰连着雪峰/四千多米的垭口沟壑纵横,寂静在喂养着雪风/崎岖的山道,被茫茫的白雪尘封/鸟鸣灭绝,哗响的声音来自一道道五彩的梵文//我的脑际掠过突兀的惊悸,那是极地死亡的气息/当雪峰确认我的胃囊和杂念被腾空和清洗/阳光终于让白雪腾出一溜湿漉漉的黑色归途/让我在旷野的寂静中,悄悄靠近灵魂的秘密诊所”。

春天的默勒草原雪峰连着雪峰,沟壑纵横,鸟鸣灭绝,“哗响的声音来自一道道五彩的梵文”,“我的脑际掠过突兀的惊悸,那是极地死亡的气息”,这些文字描述的情景是很压抑、很沉闷的,使人联想到生活在雪域高原的人们,是多么的不易,多么的艰辛,多么的坚韧,而诗人以“阳光终于让白雪腾出一溜湿漉漉的黑色归途/让我在旷野的寂静中,悄悄靠近灵魂的秘密诊所”落笔,的确给人一种“我的胃囊和杂念被腾空和清洗”之感,希望是阳光,阳光就是希望,是生命赖以存在的必须,为希望而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第七首诗作题名为《寂静》,写道:“当晚秋的湖空失去鸟群的翅翎/荒原开始疯狂挥动原上的野草/当疾风灼烫一个人内心的/寂静,虫鸣怵然喑哑失语,马头俄博/经幡响起,一个人突然陷入一片大野//逆光中的半截木头,独自抛撒着/风马,内心复杂的字符,被一阵阵晚风/带向苍茫的边地旷野,纷乱地飞舞//那深蓝的波浪揉搓着波浪/就好像痛苦揉搓着痛苦,忧伤揉搓着忧伤,/那泡沫,混杂着尘世的污垢,一排排的/铅华,被冷凝皱,被静谧收留//夕阳,总是在最后掏出一腔热血,让寒风收起/锋利的刀刃,熔化岁月烙下的/硬伤和疤痕,此刻/深蓝的青海湖波光粼粼/内心泛动着藏匿已久的碎金碎银”。

题名“寂静”,实则不寂静。海北的晚秋时节,湖空虽然“失去鸟群的翅翎”,但“荒原开始疯狂挥动原上的野草”,“经幡响起”,“深蓝的青海湖波光粼粼”,都是动态的景象,诗人独立寒秋,青海湖畔,鸟去洲头,看苍茫旷野,夕阳西下,一切即将归于冬的寥廓安宁,仿佛充满了寂静,充满了肃穆,但诗人的内心也没有寂静,而是“泛动着藏匿已久的碎金碎银”,暂时“被冷凝皱,被静谧收留”,“夕阳,总是在最后掏出一腔热血,让寒风收起”,那毕竟是一腔热血,流淌在诗人的血管里,激荡在诗人的心湖中,用寂静反衬喧嚣,用反写抒发激情。

接下来,是题名为《一个人的边塞》的诗作,写道:“蜗居边塞一隅,风统领着万物/它甩响手中的牛皮鞭子,驱赶生灵/穿过人迹罕至的空旷牧野/所有枯黄的植物,都跪在风的宗教里/让出一条弯曲的褐色阡陌//阳光和白云,阴霾和狂风交替出没/它们没有任何的内容和旨意/也没有固定的方向无端吹拂/我只是领受着它们传达的秘密神谕//我知道,我与青海湖只有一草之隔/那是一片蓝色的湖泊/我只有让它熄灭内心的火焰/让这旷世的风暴,尽管在胸壁攀援”。

高原的风从亘古走来,如同一个永生不老的牧人,“甩响手中的牛皮鞭子,驱赶生灵”,“统领”、牧放着草原上的一切,“所有枯黄的植物,都跪在风的宗教里”。大风起兮云飞扬,摧枯拉朽兮不西望,诗人笔下的高原景象,是何等凄怆,何等悲荒,何等苍凉!然而,“我知道,我与青海湖只有一草之隔/那是一片蓝色的湖泊/我只有让它熄灭内心的火焰/让这旷世的风暴,尽管在胸壁攀援”,那里的湖泊是蔚蓝色的,水草丰茂,风景独好,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诗人献给“2011年青海湖诗歌节”的《将心安放在极地的大野》一诗写道:“雪线被蓝空压低,白云擦拭黑鹰的翅翎/初夏枯黄的牧野风声正紧,雪山在寂静中对视人类/我将心安放在极地的大野,经年之后会隆起一片皑皑的苍茫“,以及《小柴旦》:”荒天荒地的漠野,风在酒后东倒西歪/它扯着破锣的嗓子,在苍穹间独舞/戈壁的一切,经石一样静谧/那些低矮的黄草,聚拢内心的虔诚/在西风中,一遍遍扑倒,磕着等身长头/此刻,小柴旦湖在漫天的梵音中/穿着冰质的睡袂,将蓝天和白云搂在怀中“,《德令哈》:”深夜的德令哈,打坐在荒荒的漠风中,摇着经轮/那些被火车吐在站台的人群,久久地仰望着璀璨的星辰/在巴音河清丽的欢唱中,他们芦苇一样白茫茫一片/那一穗穗飘逸的芦絮,擦拭迷离的泪眼,把内心的负重一一掏空/深夜的德令哈,打坐在荒荒的漠风中,摇着经轮/在星光下,他们卸下所有行囊,开始踏上返归的旅程”。

诗人描写雪域高原的诗作几乎都要写到“风”,这些诗作亦不例外,“初夏枯黄的牧野风声正紧”,“荒天荒地的漠野,风在酒后东倒西歪”,“在西风中,一遍遍扑倒,磕着等身长头”,都与“风”有关,都是“风”中的“景”。笔者忽然联想到,武都民间说的“四欢”,其中的第一欢就是“风中的旗”,风中的旗哗啦啦地飘,的确十分的欢实。原上草笔下描写的所有景物、抒发的所有情感,都像是风中的飘动的彩旗,抑或是风中翻飞的经幡,跳跃着欢乐,激荡着欢快,即便是十分虔诚、肃敬和神圣的宗教场面,亦有学佛之人无比向往的至欢极乐。一如诗人描写给我们的这些感人至深的画面:“深夜的德令哈,打坐在荒荒的漠风中,摇着经轮/那些被火车吐在站台的人群,久久地仰望着璀璨的星辰/在巴音河清丽的欢唱中,他们芦苇一样白茫茫一片/那一穗穗飘逸的芦絮,擦拭迷离的泪眼,把内心的负重一一掏空”!明快的诗句中蕴含着赞美、感悟。

《原上草诗歌精选29首》可以看作是一本袖珍诗集,是诗人写给他的第二故乡大美青海的系列赞歌,其中不乏十分优秀的诗作,除去前面简评的几首之外,还有《花朵》《深谷》《机器》《初春》《菊》等,借物抒情,以情状物,尽写雪域之雄浑、高原之壮美、风光之独特、天地之奇异、人性之良善、心灵之纯净。青海的美丽滋养了诗人诗心的美丽,诗人又将美丽的诗心奉回报还给了美丽的青海。青海是佛教圣地之一,藏民族的虔诚、圣洁、敬畏、纯净的宗教意识和宗教氛围,深深地洗礼、熏陶、启悟了诗人的心灵与文笔,使他的诗作带着深厚、庄严、清洁、祥瑞的情感色彩,拜读之后给人以凝重、肃穆、加持的感觉。

原上草先生是一个“新边塞诗人”,他的新边塞诗,与古代边塞诗相比,除了没有战争、军功、戍边、军垦、苦难之外,边塞诗的其他特点都有,譬如,题材广泛、意象宏阔、基调昂扬、体裁兼善等。在他笔下吟唱的雪山、草原、经幡、旷野、圣湖、西风,乃至阳光、雨露、花卉、草木、牛羊,都无不体现了边塞诗的无所不包的生活内容,以及壮阔、辽远、凄美、隽永的艺术表现手法。他的这种类型的诗作,读起来似乎有一种压抑、压迫的感觉,但回味之后,却又别有洞天、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那些大石块压着的底下,潜藏的是可以燎原的地火,是青稞、格桑花、冬虫夏草的种子,是骏马的嘶鸣,牛羊的撒欢,以及藏回等民族永恒的信仰,没有在青藏高原生活过的人,没有那种亲身感受,是写不出这些新边塞诗的,就如同边塞诗人写不出小桥流水、渔歌唱晚、椰风挡不住一样。原上草先生自谦为离离“原上草”,实际上,他是一朵开在青海湖畔的雪莲!

原上草先生的诗作如同他笔下呼啸的狂风一样,仿佛有一种裹挟力,推动力,不知不觉或者不可抗拒地就会被席卷其中,与其一起历经路途、狂风、沙尘、苍凉、鼓荡、疼痛、花香、悲欢、离合,你始终会从他诗歌那里感受到一团热烈、热爱、热切、热望、热浪的涌动,就像“在暗夜里,秋风肆无忌惮地躯赶着一个人/却永远扑不灭梦想的火焰”一样。他的诗作浸染着青海大地雄浑苍劲的底色,具有雪域高原超拔独特的风格。他深深地扎根于那片热土,“雪线被蓝空压低,白云擦拭黑鹰的翅翎/初夏枯黄的牧野风声正紧,雪山在寂静中对视人类/我将心安放在极地的大野,经年之后会隆起一片皑皑的苍茫”,这些大气磅礴的诗作充满了热切的快意和真切的情感。在具体诗歌语言的运用遣词造句上,他似乎不是去刻意谋划、精雕细琢的,但又是恰切而精准、丰富而优美的。正如他的笔名“原上草”一样自然蓬勃地生长,接受一切的阳光雨露风吹雨淋而傲立于莽原之上,高度概括了他的诗歌的面貌体态、特质骨相,无论翠绿枯黄都是大自然赐予他的本色,同时也是他献给那片热土的赤子之心、本源之情,他与那片热土互为至亲,那片热土又与他的诗作互为知己,我壮你浩然行歌,你拥我玉体入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限于篇幅,不能逐一叙述拜读原上草先生诗作的感想体会,言不尽意,深觉遗憾。祝愿原上草先生笔力永健,在诗文书法艺术创作上一如既往,给我们奉献出更多的精神食粮,以飨他的推崇者和热爱他的作品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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