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炳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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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红楼梦》中，贾元春是作者着墨不多的人物，却又是关乎贾家荣宁二府兴衰荣辱的不可或缺的人物，除了元妃省亲的重头戏之外，其他戏份不多，主要是作为贾家朝廷势力、家族支柱的象征，在后场存在、活动着。贾家的这个第三代大小姐，因出生在正月初一，故取名元春，系金陵十二钗之一，贾政与王夫人所生的嫡长女，贾珠的亲妹妹，贾宝玉的亲姐姐，贾家四姐妹之首。贾元春比贾珠小一两岁，比宝玉大十一二岁，在宝玉三四岁时，就已教他读书识字，虽为姐弟，情同母子。因“贤孝才德”被选入宫，起初掌管皇后礼职，充任女史，不久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贾府通称娘娘。后来，蒙天子降谕特准鸾舆入其私第。贾家为迎接她来省亲，在荣国府和宁国府中特盖了一座省亲别墅。该别墅之豪华富丽，连元春都觉太奢华过费了！书中用了几回篇幅隆重描写“元妃省亲”，贾府流金淌银之盛，这一切都是何等的热闹，比过大年犹胜百倍。
元妃虽给贾家带来了“烈火烹油，鲜花著锦之盛”，但她却被幽闭在皇家深宫内，过着寂冷的日子。省亲时，她说一句，哭一句，把皇宫大内说成是“终无意趣”的“不得见人的去处”。可见她在帝皇之家，受极权的管辖，无丝毫人身自由，充满了难以言状的辛酸。这次省亲之后，元妃再无出宫的机会，直到后来暴亡。红学研究者对其死亡有多种说法，笔者准备留在后面辨析。《红楼梦》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幻境，翻开了金陵十二钗正册，贾元春排在第三位，仅次于黛玉、宝钗。关于判词，原文是这样描述的：（宝玉）遂又往后看时，只见画着一张弓，弓上挂着一香橼。也有一首歌词云：“二十年来辩是非，榴花开外照宫闱。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其判词，既提到了她的三个妹妹“三春”，也涉及到了她本人“初春”。正月给予了人们许多的希望，许多的喜庆，而大地仍在冰封之时，没有因为过年的热闹而解冻。
“二十年来辨是非”，其中的“二十年”，或说指元春在宫廷生活的时间；或说指元春入宫时的年纪。二十年可以当成整数也可以认为二十多。“辨是非”，就是懂得世事人情。“榴花开处照宫闱”，“榴花”即石榴花。很多学者认为这是在说石榴代表多子，而元春无子或怀有身孕，这是她悲剧的内容之一，却忽略了这句话的重点在于石榴花，石榴花又称楼子花（见第三十一回因麒麟伏白首双星），开时鲜艳夺目、艳红似火，有着火一般的光辉，惹人侧目，比喻元春封妃，但却开得最晚（农历五月），对应了元春封妃对盛世中的贾府是锦上添花，而封妃对末世的贾府就是雪上加霜，原因在于贾府已没有雄厚的经济实力了。“三春争及初春景”，“三春”指迎春、探春和惜春三姐妹。“争及”怎么比得上。这一句是暗示其他三个姐妹虽各有特色，但总体看来均不及元春。“虎兕相逢大梦归”，虎和兕都是猛兽，据有的红学专家考证，贾元春应该在一次宫廷斗争之中死去。虎指皇帝，兕指皇帝身边的太监，太监只要没有得到贾家银钱贿赂好处，就会向皇帝谗言对元春不利的话，皇帝只要听信了，元春的妃子之路就成了一场噩梦。
判词前画着一张弓，弓上挂着香橼，其寓意是什么呢？有学者说，“弓”谐音“宫”，隐喻凤藻宫；“橼”谐音“元”，隐喻元春。香橼意指元春晋封贵妃是一件非常大的喜事。“弓橼”谐音“宫苑”，指元春的宫苑生活。又谐音“宫怨”，元春的命运悲剧和心理情感含有宫怨文化因子。她的宫怨悲剧，主要体现在“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骨肉分离，终无意趣”。笔者认为，这是望文生义的猜字谜，看似头头是道，实则牵强附会。香橼是一种果子，生长在亚热带或热带高温阴湿地区，形似佛手瓜，气味辛香，性热，主要是药用，曹雪芹将此物挂在与其风马牛不相及的弓上，很玄虚，很费猜，到底想要告诉我们什么？
《红楼梦》中预示金陵十二钗命运的套曲红楼梦曲《恨无常》，是写给贾元春的主题曲：“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结合寓意贾元春命运的画、词、曲，相互参照，通盘辨析，才能看出端倪。在佛教里，弓代表“方便”，可以投射在智慧单头箭上或刺穿“觉识”。在与“弓”有关联的词汇中，最接近对贾元春具有象征意味的词是“弓鞋”，古代妇女因缠足脚呈弓形，故其鞋有此名，“弓鞋”也可以代表古代妇女。由此来看，就与“香橼”有了关系。穿弓鞋的女人走起路来，就如同挂在弓上的香橼一样“荡悠悠”，预示贾元春身处危地，每时每刻都如履薄冰。用香橼而不用其他物品，主要是物以稀为贵，说明了贾元春地位身份很尊贵。当然还有其他寓意作用，容后再说。
贾元春既是贾府的政治靠山，也是“金玉良缘”政治婚姻的支持者。她在一次赏赐礼物给众人的时候，独宝玉与宝钗的相同，黛玉的与迎探惜春相同。这就显示了她在宝玉择偶问题上的倾向。贾元春用自己的最好的青春为贾府带来了转机，但是贾府的男人们并没有把握好这个机会，贾赦、贾珍、贾琏等人仗着元妃这个靠山，在外有恃无恐，加速了家族的衰落灭亡。从许多红学家研究者对贾元春结局的研究来看，并没高鄂后四十回中所写得那么单纯，从“虎兕相逢大梦归”的判词，也可以看出元春可能薨毙于一场关系到贾府的宫廷恶斗。这就牵扯到了贾元春的死因。
元春之死不仅标志着四大家族所代表的那一派在政治上的失势，敲响了贾家败亡的丧钟，而且她自己也完全是封建统治阶级宫闱内部互相倾轧的牺牲品。这样，声称“毫不干涉时世”的曹雪芹，就大胆地揭开了政治帷幕的一角，让人们从一个封建家庭的盛衰遭遇，看到了它背后封建统治集团内部各派势力之间不择手段地争权夺利的肮脏勾当。贾探春所说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话的深长含义，也不妨从这方面去理解。
贾元春的死就和她的封妃一样意外，因为书中对于元春之死的描述很模糊，所以一直以来都有很多人在推测元春究竟是怎么死的。事实上，元春之死在草灰蛇线明显的红楼梦当中一直都很明显，在她的判词中“眼睁睁，把万事全拋。荡悠悠，把芳魂消耗。”著名作家刘心武先生根据“眼睁睁”和“荡悠悠”这六个字，猜测贾元春是自缢而死的。我们可以当做一家之言来看待，不排除贾元春在宫廷斗争中败北，失去宠爱，或被皇帝赐绫自尽，或悬梁自寻短见的可能。但他仅仅依据“眼睁睁”、“荡悠悠”六个字，索引出元春是自缢而亡，而且是在荒郊野外的秘史，似有不妥，因为“荡悠悠”三字亦出现在迎春曲子“一载荡悠悠”，凤姐曲子“荡悠悠三更梦”，从此二人的结局中亦未见她们自缢。
贾元春死于夏季，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她的判词“榴花开处照宫闱”，以及她与下面三个妹妹元春、迎春、探春、惜春名字的隐喻，特别是四妹“勘破三春”、酷夏来临只有“惜春”的份了，都可以相互印证。高鹗续写的后四十回，在七十二回中凤姐梦见被夺一百匹锦，八十三回元春染恙，八十六回托梦给贾母，暗写元春在宫中处境十分凶险。九十六回写到元春之死，时间十分明细，“是年甲寅年十二月十八日立春，元妃薨日是十二月十九日，已交卯年寅月，存年四十三岁”，与在八十六回写元春生于甲申年，至甲寅年薨逝时应为三十一岁，此回却写她存年四十三岁，又自相矛盾。
高鹗笔下描写贾元春的病因，叫做“圣眷隆重，身体发福，未免举动费力。每日起居劳乏，时发痰疾”，看来好像是得了肥胖症而引起的哮喘。这又与她的画中的“香橼”的药用功效暗合，香橼具有疏肝理气，宽胸化痰，除湿和中的功效，用于肝胃气滞，胸闷胀痛，呕吐嗳气，痰多咳嗽等症。曹雪芹是懂医之人，刻意写下香橼，不会没有特殊用意。如此看来，贾元春似乎死于自然疾病，可以排除直接受迫害致死的因素。高鹗后四十回对贾元春的描写，除了死亡时间和享年寿龄，与前八十回的判词、描写、叙述不符之外，其死因倒是可以成立的。但导致患病死亡，也有“风刀霜剑严相逼”的因素。后妃因宫廷内讧，遭受失宠，郁闷患病，又得不到很好的关怀医治，青春早逝者屡见不鲜。
元春至死都牵挂着家族命运，预感到贾府必将遭殃，这令她感到十分憾恨。“望家乡”实指金陵，即南京。元春死时离着南京“路远山高”，其实就是死于皇宫，为什么山高路远，红学家认为，元春是因为失宠而被关在了看不见外头世界的地方，而“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更说明了，元春的毙命，宫里并没有派人来通知贾府，所以作者只能写她在梦里相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也暗示了元春走后贾府之败，这样就加重了元春的悲剧感，也指责了封建社会宫廷制度的不近人情。
贾府在四大家族中居于首位，是因为它财富最多，权势最大，而这又因为它有确保这种显贵地位的大靠山贾元春，世代勋臣的贾府因为她而又成了皇亲国戚。所以，小说的前半部就围绕着元春“才选凤藻宫”、“加封贤德妃”和“省亲”等情节，竭力铺写贾府“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但是，“豪华虽足羡，离别却难堪。博得虚名在，谁人识苦甘？”曹雪芹用如椽巨笔和有力的笔触，揭示出了封建时代人们所钦羡的荣华富贵，对贾元春这样的贵族女子来说也还是深渊，她不得不为此付出丧失自由、丧失青春，甚至丧失生命的代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