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五月初十,是我六十二周岁的生日,从这天以后,我吃的就是六十三岁的饭了。
记忆中,我小的时候,母亲给我过过几次生日的,煮一两枚鸡蛋,吃进肚子里,觉得是极大的享受,好像过生日就是过节,心里美滋滋的。后来,随着家庭人口的不断增多,生日便被淡忘了,以至于在好长的时间里,再也没有过过生日。参加工作以后,在四十多年的岁月里,偶尔想起了,也过过几次生日,吃点好吃的,喝点小酒什么的;但更多的情况是,生日不知不觉地过去了,才会突然想起来,甚至干脆忘得一干二净。直到三年前的今天,儿子儿媳妇给我郑重其事地过了一次“六十大寿”,我才算是真正的过了一次盛大的生日。实际上,那时间我只有五十九周岁,但按照民间“过九不过十”的风俗习惯,同时按照传统的虚岁算法,也就是我的“六十大寿”了。
那天,我的“六十大寿”是在一家农家乐过的,我的八十四岁的母亲、弟弟、弟媳妇、妹妹、妹夫,以及晚辈们大都参加了,还给我送了礼币。遗憾的是,在两个多月之后,在我们给母亲过了八十四岁大寿后的第二十四天,她老人家便很突然地永远离开了我们!
由我自己的生日和过生日的经历,使我产生了许多的联想。
一个人呱呱坠地,来到人世以后,其生日的重要与否,大约与三个方面有着直接的关系。其一是,这个人所处的时代的好与坏;其二是,这个人的社会地位如何;其三是,这个人的亲人对他(她)的关注度如何。第一点是大环境,第二点是中环境,第三点是小环境;而最能体现真实的亲情的,主要还是最后一点。即便是前两点都很槽糕,但只要具备了最后一点,这个人的人生依旧会充满欢乐的记忆,是可以自我告慰的。
一个时代的好坏,决定了芸芸众生是否有做人的尊严,以及其幸福指数的高低。从大的方面来说,和平年代、太平盛世,与战乱年代、社会黑暗时期,是截然不同的。一个人的社会地位也是不容忽视的,譬如,皇帝、后妃、官员、富豪,哪怕是他(她)自己忘却了生日,也会有人替他们张罗,红红火火地过一番大寿。而平民百姓,最靠得住的便是自己直系亲属的关注,以亲情维系的这个过生日的既重要又平常的家庭活动了。
而一个人的亲人对他(她)的关注度如何,在很大程度上,在很多情况下,是用自己对亲人的关注、重视程度而对等换取的。总结我自己,我对母亲,对儿子,对孙子的生日,都记得,却对老伴,对弟妹这些平辈,以及对其他的旁系的晚辈们的生日,常常忘却,或者浑然不记得;尤其是,在他们生病、遇到困难的情况下,我也很少关心、帮助他们。这就使得我自己处于了半封闭的状态,流失了一部分亲情——在这点上,我应该深刻的反省自己!
母亲去世以后,无论是在我们的家族里,还是在自己的家庭里,我都成了长者、老者,但我对家族、对家庭的关注度比较低,尽得心比较少,做出的贡献很不够,把绝大多数的时间,都耗在了只给自己带来了虚名却没有给自己带来多少好处的码字上,甚至把自己关在家里,或看书或独饮闷酒,打发一些“业余”时光,自己把自己搞成了“孤家寡人”;尤其是随着年龄的增长,社交活动也愈来愈少,许多的朋友都不大往来了。
母亲在世的时候,我们整个家族,都以母亲为中心,亲情的氛围十分浓厚。一个家庭,有一个辈份很高的健康的老寿星,不仅是这个老寿星本人的福份,也是这个家庭里所有成员的福份。当然,这个老寿星最好是一位女性。因为,只有辈分高的女性老寿星,才会使一个家庭充满亲情、温馨和凝聚力,譬如,《红楼梦》里的贾母。倘若贾母早逝,换成另一个“老祖宗”贾代善,《红楼梦》就得重写,那自然就会乏味、减色、寂冷许多,或者,根本就不可能有《红楼梦》这部传世之作的问世。
从《红楼梦》里,我们看到,以“老祖宗”贾母为中心,众星拱月,四世同堂,尊老爱幼,各得其所,天伦之乐,皆在其中,那是多么的美好。贾母仙逝之后,如同折了顶梁柱子,贾府大厦将倾,多少晚辈失去了疼爱,没有了庇护,树倒猢狲散,一个个,死的死,逃的逃,躲的躲,撵的撵,那又是多么的凄凉。可见,一个辈份很高的健康的老寿星,在一个家庭中的位置是多么的重要,皆因有了她,才有了家庭的亲情,才有了家庭的氛围,才有了家庭的气息,以及家庭所拥有的一切。对于一个家庭来说,这个老寿星就是一颗恒星,其他的晚辈,都是围绕着这颗恒星运转的行星、卫星和流星。这颗恒星有着巨大的吸引力,有着巨大的光和热,吸引着你,温暖着你,呵护着你,使你无论在精神上,还是在情感中,都觉得离不开她,她就是家,家就是她,她是你的一切,你是她的所有——这个人,自然就是母亲。
《红楼梦》上下人等,都尊称贾母为“老祖宗”,而整部作品在描写这个人物,述说她的故事的时候,都亲切地称她为“贾母”。一个“母”字,概括了一切。正如笔者在前面说过的,倘若换成了“贾公”,那就什么也没有了。人类对母亲的依恋,绝不仅仅是从远古母系氏族社会遗传下来的返祖现象,它是与生命之源一同俱来的,深深蕴藏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基因里的,不可抗拒、不能改变、不可逆转、永恒不灭的奥秘。
由此我想,母爱和父爱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们付出的形式不一样,因而所得到的回报也就不一样吧?由此我又想到了父亲,他老人家在世的时候,同样也一定感受到了我所经历的这种感受。遗憾的是,时过境迁,当我迈入花甲之年以后,才从自己的亲身体会当中懂得了这些,以至于在父亲与我们朝夕相伴的那些日子里,没有给予他老人家亲情、情感和生活上应有的关注和必要的重视,到了子欲孝而亲不待,已悔之晚矣!
从我前面说的“大、中、小”三个环境而言,当下我们正处在太平盛世,具有了一定的做人的尊严,幸福指数也很高了,具备了“大环境”;第二个“中环境”可以不论,因为,那只是极少数人的幸运;对于我们绝大多数人来说,“小环境”就显得尤为重要了,甚至上升到了主导地位。更重要的是,在当下物欲横流、金钱至上、“三观”模糊的负面影响还未从根子上消除的情况下,亲情就愈发显得无价了,几乎成了我们的精神支柱、情感依附和快乐健康活着的极为重要甚至是唯一的理由和信心了!
我想,既然自己已经开始进入了老年人的行列,就要会做老人。孩子们出于对老人的尊重和孝敬,遇事习惯听听老人的意见。所以,老年人在家里要讲民主,尊重晚辈的正确意见,切不可做“常有理”。老年人应视晚辈为朋友,不能倚老卖老。要多讲奉献,多体谅孩子。有些做父母的喜欢唠叨当年是如何含辛茹苦把孩子拉扯大的,一旦孩子未能满足他们的要求,便数落孩子的不孝。其实,总讲自己辛苦,会让孩子感到沉重、压抑,有时反而影响感情。会做老人的,在家中要多讲奉献,体谅孩子的艰辛,不计较孩子能给予自己多少。
我们这一代人,当年响应国家计划生育的号召,大都是独生子女。孩子成家以后,现在又放开二胎,夫妻俩上有四老、下有两小,那一头都得顾及,加之收入较低,小孩哺养教育的成本很高,方方面面的应酬不少,负担不轻。做老人的,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着看护一下孙子,既为孩子们减轻一些生活的压力,也享受了天伦之乐。同时,还要有一副好心态,有一个好身体,不住院,不卧床,也是从客观上为孩子们减负。
南宋吴芾《生日》诗云:“藜杖纶巾度几春,紫袍頳带一番新。恩荣可但将延世,渥泽还欣再及亲。已见里中夸盛事,何妨林下作闲人。年逾七十仍希有,寿酒须拼饮百巡。”诗人是以其监察御史(相当于现今的国家监委会主任)的仕宦之身的角度来写生日的,但也不乏旷达之心,不说前半阙里的“恩荣”、“渥泽”,所表达的升官感怀“皇恩浩荡”、“福荫后世”的思想情感,后半阙“已见里中夸盛事,何妨林下作闲人。年逾七十仍希有,寿酒须拼饮百巡。”其人生感悟、生活态度还是可取的,也应该是我当下的心态吧?尽管我与他所处的时代和社会地位,有着不能同日而语的天壤之别。
在我结束六十二周岁走向六十三岁这个节点的今天,拉里拉杂写下了这些话,主要目的还是自省和自勉,让自己以良好的心态,饱满的精神,乐观、健康地过好每一天。至于生日,并不重要。如今,经济发达,社会进步,民生改善,觉得每一天都在过年,每一天都在过生日,吃的,穿的,与过去的年代简直是两重天。知足常乐,就会有返老还童的感觉,就不会有“老之将至”的哀叹和悲戚,就会像年轻人一样,充满了朝气,满怀信心,活蹦乱跳,去迎接每一天都很新鲜的那轮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