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雨趣

从古人的诗词里寻找雨趣，所能读到的，绝大多数都是描写秋雨的，还有一些是描写春雨的，要想看到一首描写夏天雨趣的，就比较困难。难得唐人樊旬在他的《仲夏》一诗中写道：“江南仲夏天，时雨下如川。卢桔垂金弹，甘蕉吐白莲。”从在雨幕中能够看清楚“卢桔垂金弹，甘蕉吐白莲”来分析，那雨好像不大；而“时雨下如川”又说明，那雨还是不小，大约介于小雨与中雨之间。江南的“卢桔”可能是早熟品种，时间还是仲夏，就已经“垂金弹”了，估计不会是雨中观看时的视觉误差吧？

春秋两季的雨水都有说头，譬如，春雨潇潇，秋雨绵绵。那么，夏天的雨水呢？夏天的雨水因其多变，形态不一，就很难用一两个成语或者词汇去形容概括。一般来说，暴雨、大雨大都发生在夏天，因其具有破坏性，也就没有趣味可言，不为人们所喜欢。然而，要说有雨趣，还是夏天的雨水。春雨固然令人欣喜，却比较稀少，还会使春天乍暖还寒，给人的感觉并不是很舒服。秋雨往往很绵长，一下起来就没个完，给人以天漏了的感觉，而且一场秋雨一场凉，预示着秋将尽、冬将至，也不是很招人喜爱。

倘若在炎炎夏天，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不像暴雨、大雨那样激烈，也不似春雨、秋雨那样阴郁，不仅会给人送来几分凉爽，还会给人带来几分情趣。在夏天里，一场小雨即将到来之时，燕子们会在低空飞翔，或扇动翅膀，或呢喃对语。小麻雀们会停止觅食，聚集在屋檐下，观看密云将雨的景色。这时候，所有的行道树都安静了，没有风来招惹它们；都说刮风下雨，实际上夏天不经意间下起的小雨，是不刮风的，刮风后下的雨，一般都是大到暴雨。灵动的燕子，挤挤挨挨的小麻雀，安静的树枝树叶，潮湿的空气，组成了未雨将雨时的风景，本身就具有情趣。而随着小雨的降临，情趣又会增加许多。

伞的功能是遮阳挡雨，但总体上还是雨具。在其他的季节里，伞美则美矣，但实用性具多，而在夏天的小雨中，就有了格外的美感；特别是身着花花绿绿裙子的女人们，在雨中搭起花花绿绿各式各样的伞，就更具有审美情趣了。无论是在江南，还是在北国，夏天里的女人，总是因其穿着打扮、线条弧度，而显得愈发美丽；而当那雨、那伞遮挡了面部，就显得朦胧、迷幻起来，成了街道上一道别样的风景，让人看了非常的赏心悦目。

这时间，邀集三五好友，坐在阳台上，或清茶一壶，或啤酒一扎，一边品尝，一边闲聊，又是一种别样的氛围。特别是雨中观景，与晴日里观景大有不同。透过雨幕看到的景物，天空是恢宏的，原野是流动的，树木的枝叶是跳跃的，花儿在频频点头，水泡在街上舞蹈，满世界的噪声都停止了，只有雨声的交响乐在演奏，不急不缓，不浮不躁，轻轻地扣动人的耳鼓，撩拨人的心弦，让人不由得静下心来，陷入无边的遐想之中。

夏天的小雨是朦胧的，而人的心却是透明的，也许只有在嘀嘀嗒嗒、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情思才会悄然涌出心底，纤手一般抚摸着你的面颊，使人感觉到一种母性的温柔。下雨的时候最容易让人产生思念，除了思念，还是思念，思念深爱你的人和你深爱的人，直至思念如雨，浑然不觉，打湿了你的衣衫，打湿了你的记忆，打湿了你内心深处的每一个角落。雨水本是自然之物，无所谓情感。当你赋予了它某种情思的时候，那雨水便也情意绵绵了。

倘若是在初夜时分下起小雨来，一个人仰躺在床上，拧亮台灯，或读唐诗，或看聊斋，又与平时读书有所不同，那些凝固的诗句仿佛都活转了过来，有了生气；那些虚构的狐仙似乎都变成了真的，有了灵气。雨夜是浪漫的，因而读书也就有了几分浪漫的情趣。雨中有闲，闲来读书，最好读的是闲书，但求博闻，不在强记，无意苦读书，没有读书苦，便也乐在其中，休闲，悠闲，心闲，体闲，便也有“又得浮生半日闲”的轻松感觉了。

我小时候在南河的阿娃峡边垂钓，最喜欢的就是夏日的小雨天。山色空濛，水光潋滟，鸟儿在南山密密匝匝的老林里清脆地鸣叫，不再躲凉的鱼儿，成群结队地从深潭里浮上来，抢食钓饵，收获会比平时多好几倍。虽然是小雨，时间长了，就会淋湿全身，我竟然不知不觉，依旧坐在峡边的草坪上，津津有味地垂钓着，直到暮色苍茫，这才满载而归。南河留给我的记忆，最多的是夏天小雨中的记忆，温馨而又久远。

我所定居的陇南市府武都城区，因受南北季风的影响，夏天里暴雨、大雨较多，加之地处白龙江畔，在下暴雨、大雨前，暴风都要顺着白龙江河道刮进城里来，有时气势汹汹，呼啸吼叫，挺吓人的。我有恐风症，倘若在野外，必得躲起来；如果是在家里，就赶紧关好门窗。因此常常遭到讽笑。今年夏天，武都的暴雨、大雨倒是不多，却很难有几个好晴天，使得这个“小火炉”老是热不起来。小雨天气过多，也不是好事。因为这时农村的花椒正是成熟期，需要暴晒一些天才能红透。故而，不大好说本埠今年夏天的雨趣。

中国是农耕文明发源最早也是最持久的国度，对于雨水的依赖，形成了对于雨神的崇拜，因而创造了司雨的龙王，在大江南北建造了许多龙王庙。传统的中国农民，赋予了雨水至高无上的地位，寄予了很深的情感和很高的期望。千百年来，祈雨是民间常见的民俗活动之一，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伊始，才在幅员辽阔的大地上消失了。旱了不好，涝了也不好，“风调雨顺”最好，所谓的“雨顺”，就是要顺应农时，该下即下，该停即停，不多不少，够用就行。

夏天的雨水，最好是小雨，不像暴雨、大雨那样激烈，也不似春雨、秋雨那样阴郁，不误农时，不造成毁坏，不仅给人送来凉爽，还给人带来乐趣。雨趣，是一种个人的独特参悟，个人的情感寄托，个人的好恶取舍；个中滋味，全在于每个人自己去体会。好雨知时节，四时皆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这样的雨最实用，也最富有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