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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世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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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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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灯

去年中秋的夜晚,吃过晚饭,我和妻子爬上小城旁边最高的小山,开始了我们婚前订下的浪漫之旅——每年一次的“中秋赏月”。

爬上山巅,我们找了一块背着小城的草地坐下。今宵,月华如水,皎洁的月光笼罩着大地,银辉下,远山远树影重依稀。妻依偎在我怀里,她指着天上北边一颗闪亮的星星,对我说,好亮的北斗星哦!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北斗星,一闪一闪的,似乎在给迷途的路人指引着方向。看到这闪亮的北斗星,我想起了我的故乡,想起了故乡那破烂不堪的小屋,想起了小屋屋檐下那颗曾经给我勇气和力量的小灯。

故乡离小城有十余里,我家的小屋就坐落在从小城蜿蜒伸出后再从故乡穿村而过的马路边缘。父母一生养育我们兄弟姐妹四人,我是老三,但也是家最好吃懒做、贪玩成性、任性惹祸的一个,但父母就是对我偏爱有加,也许是我年幼时体弱多病,也许是我在兄弟姐妹四人中学习成绩最好的一个的缘故。

那时,故乡的月亮总是很明亮。有月光的夜晚,我总要邀约几个小伙伴在荒天野坝里到处野叉叉地玩,一直玩到大家都筋疲力尽的时候才想着回家,由于我家住的地方离村子还有一段距离,大家玩的时候不觉得怕,回家的时候,小伙伴们一路上相继分手,最后留下大约五百来米的路让我一人走。我越走越觉得害怕,越走越觉得后面有人在追我。以前,每天晚上都是父亲到村里来,用他那粗糙的大手,牵着我回家的。父亲那粗糙的大手,似乎传输给我一股巨大的力量,让我从来没感觉过任何害怕,可那天,邻村一个亲戚家老人过世了,父亲去帮忙没有回来,没人来接我,只好一个人硬着头皮回家。正当我边左顾右盼边匆匆深一脚浅一脚往家赶的时候,我家小屋的屋檐下突然亮起了一颗小灯,小灯的亮光,顿时给了我无穷的勇气和力量。我拔腿就跑,向着那闪亮的灯光就跑,跑到院坝里,才发现母亲正在院坝里直直地站着,我高兴地扑进母亲的怀抱,借着灯光,我发现了母亲眼里那焦急里隐含着慈祥的目光。

从此,小灯的亮光,每天晚上,用她那闪耀的光芒,呼唤着我归家的思绪,指引着我回家的方向,照耀着我回家的路。

童年的时光,总是那么匆匆而过,在你不经意间,童年的一切欢乐和眼泪,都变成了幸福的回忆。当我进入县城读初中的时候,我挥一挥手,向童年的欢乐告别,向母亲的怀抱告别,向父亲的大手辞别。只有小灯的亮光,一直照耀着我上学的路,前进的路;小灯的亮光,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推拥着我,风雨无阻向前去。

也许是从小娇生惯养的缘故,读初中时,我因为过不惯学校那寄宿生活,住校一个星期,就毅然打起背包回家走读。决定不住校后,为了保证不迟到,每天天还没亮,我就起床了,吃过早餐,背起书包就起程。起初,母亲也跟着起床,送我一段路程,可父亲却极力阻止,说父母不可能对孩子的事情包办一辈子,说必须让我学会自立,锻炼胆量,让我自己做自己的一切。就这样,以后的事,就我一个人自己解决了,母亲唯一保留的,就只有屋檐下那小灯,每当我走出家门的时候,它就亮了,我知道这是母亲让它为我送行,壮我胆量,助我力量,指我方向。我是每天凌晨四点过钟就得起床,五点钟就得出门,踏上上学的路。夏天还好,天亮得早,五点钟的时候基本可以看清路面,走起路来也不怎么害怕。冬天就惨了,五点钟,出门时还伸手不见五指,一个人走在冷森森的路上,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令人毛骨悚然,好在我身后,我家小屋下那颗小灯,依然在我背后闪亮着,我一回头,看到那灯光仿佛母亲那双充满鼓励和鞭策的眼神,心里顿时充满了无限的勇气和力量,我便迈天大步,向前走去。

尽管父亲一再阻拦母亲帮助我做事,但母亲时不时还是以上厕所为名,三更半夜的起床来,偷偷为我煮好几个鸡蛋,然后偷偷地放进我的书包里。但这于我是内疚的,我总认为,母亲对我的好,是希望我考上个什么大学,一来为祖上争光,二来将来能到城里去工作,过上让村里人羡慕的生活。人们常说,希望越高,失望越大。如果将来我考不起大学,母亲的希望就会变成失望,她可能会因此受到打击。母亲的心脏不好,常常犯病,如果她的希望变成失望,因此而引起心脏病复发,那后果不堪设想。因此,在一次她偷偷往我书包里塞鸡蛋后,我又把鸡蛋掏出来,放在桌子上,还留了张纸条:“妈妈,不要这样对我好,我怕将来考不取大学,辜负你的期望,令你失望!”那天,我回家时,因为下午放学后补课,天已经黑了,在回家的路上,老远,我就看到了我家屋檐下那小灯的灯光。近了,我看到母亲站在院坝里,她一把搂我入怀,借着灯光,我看到了母亲的眼圈红红的。

但我终究没有让母亲失望,当我成为全村有史以来唯一一名大学生时,母亲脸上那深深的皱纹,终于伸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懒腰”。我到省城读书后,我家屋檐下的那颗小灯,据说好像不再有规律地亮了。

母亲病了,病得不轻。这是我到省城读书的第二学期时接到妹妹的书信时才知道的,母亲不让家里人告诉我,说是怕影响我的学业。但妹妹还是忍不住写信告诉了我。接到信后,我收拾好宿舍的房间,请了假,坐上火车,匆匆奔往家的方向。一脚踏上故乡的土地,天黑了,但始终不见我家小屋屋檐下往日那闪亮的灯光。

母亲确实病了,据说是因为下河去洗衣服回来时不小心踩了一块西瓜皮摔了一跤,跌了个半身不遂,不要说走路,就连说话都是口齿不清。看到我回家后,母亲紧紧拉住我的手,一个劲的流泪。我安慰她,叫她好好养病,我会好好学习的,既然考取了,我就会好好完成我的学业。待母亲病情稳定下来后,我回到省城。但不是很安心,老是担心母亲的病情。我常常和妹妹通信,叫她随时向我报告家里的一切。妹妹说,我走后的第二天,母亲差点去世了,她先是上吊,幸好被父亲发现,后来是在家里找到了一瓶用来打虱子和臭虫的敌敌畏,准备喝药自杀,幸好也是父亲发现得早。经父亲再三追问原因,原来她是怕她的病拖了我读大学的后腿。母亲认为,家里本来并不富裕,再加上她这个病人,会给家里的经济收入雪上加霜,就会没钱供我读大学,我可能就会因此而失学,就会毁了我的大好前程。得知消息后,我含着热泪,给母亲写了封长长的信。大意是说,我读书的一切费用有国家负责,根本不用家里掏一分钱,每学期还有奖学金,零用钱也用不愁。再说,只有母亲好好地活着,我才有心肠好好读书。如果她因为怕影响我的学业而自杀了,我的内心就会愧疚一生,就会极大地影响我的学业,就会与她的愿望背道而驰。妹妹把这封信念给母亲听后,她不但不寻死了,饭也吃得香了,精神也逐渐地好了起来。但她的病,毕竟还是严重的。

在母亲遥远的呻吟声中,我大学毕业了,分在一所边远小学任教。刚开学不久,母亲的病情就加重了。但为了不挪下学生的课程,我没能守护在她的身旁。母亲走的那天,她给妹妹说,把屋檐下的灯打开。妹妹不知何故,也不敢问为什么,只哭着照办。当我最好的儿时伙伴赶到学校从教室里把我拖出来,告诉我母亲去世的消息时,我才匆匆离校。当我回到家里,小屋下的那颗小灯,依然亮着,只是好像没有了往日的光芒。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从毕业分配到边远山区教书,到改行进城工作,转眼间,离开故乡已经三十年有余,虽然每年清明,我都要回到故乡去给母亲上坟,但却没好好地去看那久别的小屋一眼。今年清明回家的时候,我抽了个空,特地去看看那小屋。自哥哥做包工头找了钱另择地基建洋房后,那小屋就一直没有人居住,因年久失修,已经摇摇欲坠,只有那颗失去了灯泡的灯座,还悬挂在一小段电线下。我回身找了个小店,买了颗灯泡,把它装进了灯座里。在我回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回头看到那颗小灯,在微风的吹拂下,在春天明媚的风光里,孤独地摇曳。

有点冷了,回家吧。妻子的声音,把我从沉沉的回忆是拽醒。我抬头看看天空,那北斗星依然孤零零地高悬在遥远的天际,仿佛故乡小屋屋檐下那颗曾经闪亮着的孤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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