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生日那天,早起便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雨声嘀嗒,我听得出神。风很大,满地的枯黄落叶堆积,有些许的凄清,还掺杂着些许的梦幻。雨停,天却还阴沉着,似乎预示着随后将会有一场大雨到来。这种天气,适合窝在寝室的床上舒服的看小说或追剧,但我还是坐了近半个小时的公交车去了海边。到底想干什么,其实自己也不太清楚。海边已经去过数次,于我,实在是失了新鲜感,况且这种天气,确是不适合外出,但我还是一意孤行的去了,不计任何后果。至于关于什么,当我坐在公交车靠窗的位置凝视着窗外飞逝的风景时,我想,我心中已经明了。
我想去完成一场仪式,告别的仪式,告别过去十九年彷徨自卑孤寂的那个姑娘,告别过去念念不忘的人与事。有些东西堆积久了,就要来一场盛大的告别,方能好好的走后面的路。而我不知将何以定义盛大,但海的广博,该足以将这一切消逝吧?
我如是想着。
在海边漫步,感叹大海漫无边际的辽阔,无言的看着一层又一层的浪花袭来,我心境淡漠,无喜无悲。过去的数十年中,我大部分时间都处于这种状态,思维空洞淡漠,让人觉得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遇到几位钓鱼的老人,好奇着想看他们桶里的活物,他们很慷慨,拿开了桶上的盖子。我看到有几条鱼在桶中,一动不动。桶里没有水,我不知它们是否还活着,却没有问。谢过老人,便继续走。一旁的水洼里零散着些许的海星,疑惑着问老人为什么它们在这里,老人说,那是他们钓上来的,但是那东西有毒,没有人会买,所以便把它们扔了。心生怜悯,问既然不要它们为什么不再把它们放归大海,给它们一条生路?老人说,海里这东西多着呢,没有人稀罕这几个。我默语。想把它们放归海里,但老人却说那东西碰不得,碰了有可能会使皮肤烂掉。想想后果,我还是作罢,只能默默地盯着它们。
人和生灵的命运,有时,真的很相似,一样的无可奈何,一样的无能为力。
十九岁,明明还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的准备,却被命运半推半就着进入了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命运它居高临下的告诉我,你已经长大了,你要明白大人的世界,懂得这个世界的规则。可是这规则,没有人可以教会你,你只能在跌跌撞撞中自己领悟。多么无力又现实。
十九岁,已经到了青春的边缘,我独自一人,在海边,告别我的青春。我怀念它吗?我不知道。我觉得我的青春比旁人的都过于拘谨,却又是比旁人的都过于不羁。我遇到过让我面红耳赤心跳加速的男孩,却是自卑的把自己埋到尘埃,只敢以仰视的姿态小心翼翼的关注着他,却只能无力的看着他越走越远。我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在每一个关乎未来的选择面前犹犹豫豫,反复着不敢抉择,因为我怕,怕迈错了步,行错了人生这条路,从此便万劫不复。但我却又是那么的特立独行,恨不得去与全世界为敌。我将张爱玲对抗这个世界的方式奉为我的处世圭臬,离群独居,冷漠着脸独来独往,和所有人保存一份不咸不淡的关系。我逃掉所有的集体活动,一个人呆在教室里或天台上发呆。我逃过很多次课,甚至想过对自己无望的成绩破罐破摔……
所以,我究竟该以怎样的姿态告别?
以忘记还是以怀缅?
恍惚不知。
天愈发的阴沉了,不时传来一阵闷闷的雷声,风也越刮越大。钓鱼的老人对我说,小姑娘,快去找个地方避避雨吧,眼看着该是一场大雨。我笑笑,说,我有伞。却不知当雨真正的来临时,伞竟然被风吹的东倒西歪,甚至还被吹坏了几个支架,根本不顶用。雨急匆匆的,越来越大,放眼四周,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所以我只能强忍住风雨在脸上割的疼痛于雨中奔跑,去到远处的房子下躲雨,奈何风太大,用力奔跑也不过是平时走路的速度。待到了可以躲雨的地方,我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像极了我过去的十九年,狼狈仓皇。更可笑的是,当我在躲雨的地方还没有站稳脚步的时候,雨停了。我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正正好的一场雨,正正好让我赶上了。我在雨里慌乱的奔跑,却不知,只要停在那儿,蹲下,撑好伞,一会儿,雨就会停,我也不必这么狼狈。
可不知道结局是什么的时候,除了一腔孤勇的往前跑,我还能怎么做?
曾经的我信誓旦旦,发了狠的写文投稿,我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那个唯美的文学梦。关于写作,关于梦想,有的时候,我只有一腔孤勇。我知道,我没有天资,脑袋笨,有时甚至爱偷懒。文思泉涌时可以洋洋洒洒,但没有思路时却是举步维艰。每看一篇文章,我总是会留意一下作者是谁,但看到很多都是陌生的名字,没有什么名气,那时候我就会想,他写文章是自娱自乐,还是心中有一个同我一样的文学梦呢?他在这条路上坚守下来了吗?我不知道。文学这条路,注定了难走。记得有人对我说过,作家是需要机遇的,天时地利人和,而我们,注定不是上帝的宠儿。还有,小作者收入微博,未来又该如何糊口?
一个又一个问题,我不知道如何解答。
雨停,衣服很湿,风很大,很冷,但我还是没有离开。重回了海边,钓鱼的老人还没有离开,瞧见我,惊讶的问,小姑娘,怎么还不走,小心感冒,我答,还没有玩够。老人无奈的笑了笑,没有再说话。我也没有再言语,只是默默的凝视着大海,想着我这十九年来走过的路。我知道,我的记忆深处一直藏在一个小姑娘,她很孤独很不开心,她的父母总是在吵,吵红了眼甚至会动手,她很害怕,过的心惊胆战。伙伴们因为她脾气暴躁的父母远离她,让她的性子愈发的孤僻。她慢慢的长大,懂得了人事,学会了隐藏情绪,以淡漠的表情不让人看出她心中的凄惶。但无论她如何伪装都无法填补心中巨大的空洞,直到她遇到自己喜欢的作家的文字,温暖了她的心,也让她对文学兴趣浓厚,发着誓,要写出同这个作家一般好的文字,只是,她修炼不够,心态没有足够的强大,所以文字,始终不得法门。
我突然很想去抱抱这个小姑娘,可又害怕,害怕她看到长大的自己始终走不出那些阴影后脸上失望的模样。
还是在这一天的晚上,我翻开了之前的日记。从小学开始,我就有了记日记的习惯,到现在,也算不清到底记了多少年了。只是有的日记,记了便撕,现在看那些本子上仍残留着纸页被撕去的痕迹,却是怎么,也想不起当初记的到底是什么了。不记得也好,人之所以会有痛苦,有一部分的原因,就是因为记性太好。
翻着自己之前走过的路,那些文字拼接起了我小半个人生。幼年时代因家中琐事变的自闭的自己,学生时代因走不出原生家庭的阴影而一直封闭着心门的自己,还有陷入迷茫彷徨中的自己。可是,还有被喜欢的作家感染的积极向上心生温情的自己,还有一直努力对自己说不准放弃的自己,还有对未来满怀憧憬期待的自己……
到底哪一个,才是最真实的自己?
恍然不知。
合上日记,去散步。绕着操场,一圈又一圈。思绪有些漫无边际——若是没有幼年的不堪记忆,我会怎么样?自己骨子里其实很爱玩爱作,如果没有那些记忆,我就不会有这种冷清性格,那也许我会有很多陪我一起玩闹的朋友,虽然没有孤寂,但我又怎会潜下心读书写文字?又怎会遇到那个足以改变我一生命运的作家的文字?如果没有中学时代那个一直不肯放弃的自己,我又怎会以班级倒数的成绩考进一所本科学院?其实,人生一直不会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在促使你走向那个更好的自己。只是,有的过程很欢畅,有的过程却很苦痛。
十九岁的这一天,我好像又重新走了一遍这十九年的人生路。我慢慢的通悟,不管过去有多么的不堪,都为历练。是过去孤寂的记忆让我现在即便无人陪伴也可以在自己的世界里安好。是过去的苦痛经历让我一直坚持着在旁人看来很难完成的梦想,我一直对自己说,过去那些困难不都过来了吗,所以,现在的这些困难也可以过去的,我一定会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我的心亦是不再如过去一般寒凉孤寂,而是变的有了温度。我知道,我于仓惶中将自己修炼的愈发的坚强也愈发的柔软,而在这场人生路上,我修炼的还只是九牛一毛,我愿不断成长,不断修炼,直到有一天,和自己,和往昔,真正的握手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