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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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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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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也

老也是个看厕所的老头。他不瘦,还略微有点发福。没有头发,只是两边有点白鬓,胡子倒是很长很自。经常有人跑急见他拿着烧烫的小钳子夹住胡子往后或往前理——他的胡子就像头发,得有“胡型”。他没有啤酒肚,只是有一点点脂膀。他不喝酒,只喝茶,甚至在他女儿结婚那天敬客人的不是酒,而是茶。他经常穿着一身T恤短裤,露出小臂和小腿上极具线条的肌肉,显得很精种。要是不说,你绝对无法相信这是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

老也退休前在一家工厂工作,是个高级工人。他带了很多徒弟。老也喜欢带徒弟,但从来不收徒弟送的“拜师礼”(行业潜规则)。尽管如此,他对每个徒弟都倾囊相授。不是因为良心,单纯只是爱侃而已。老也爱侃,所有认识他的人

都这么说。他懂得多,也特别自来熟,拉到兴趣相投的,甭管比他大还是小,都能侃上半天。如果是在饭局上,那么有大半时间都是他在说。周围人却也不反感,老也自带幽默的天赋,什么事都能说的众人哈哈大笑。虽然爱侃,他却从来不议论他人,真要议论,也是当面适度调侃一番,也常引的当事人大笑。

老也特爱帮人,无论厂友还是徒弟,或是陌主人,有难处的时候,他都愿意帮上一帮,但他是有原则的帮忙。老也帮忙,不会一气把佛送到西。老也没多少文化,堪堪能读书而已,但他还是经常会文文地来一句:“授人以渔,不如授人以鱼。”厂里很多人都受过这句话,老也的人缘因此变得特别好。厂里厂长退休,需要一位新厂长,上面决定让厂里工人互相投票。没什么悬念,老也排头,但老也拒绝了,他说:“我这点东西,兜得住小的,盛不了大的,换了换了。”没办法,厂里只能重投,老也呢,则站在旁边悠哉游哉。

老也退体后拿着一份不菲的退休公资,日子过得很是清闲,但他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在他退休后的一段时间里,他学了很多新鲜事物。他不仅用会了智能手机,还摸透了网购的流程,他像年轻人一样上网,聊天,各种打发时间。老也急了,这么多年来他突然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伤佛将他的生命剥离一般。他想找点事做。也正巧,离老也家不远的街上新修了个公共厕所,镇上急需个看厕所收费的。老也去了,成了个看厕所的老头。

老也看厕所,早上六点难时掀起卷帘门,但他掀起后就离开了——去跑步。老也喜欢跑步,他觉着只要能跑他就还不老。他从厕所门口跑到文化广场,又从文化广场跑到公园,再以公园跑回厕所门口,期间还去了包子铺买上几个包子。断断续续不过四五十分钟,总是有这个点跑急的人的,大部分都会自觉留下那五毛钱在老也收钱的隔间窗台上。就算不留,老也也无所谓,还说这是他的“优惠政策”。

老也提着热腾腾的包子坐回隔间,熟练地用手机打开收音机(这是智能机里他最常用的功能),便开始看书。老也买了很多书,各种名著,国内的国外的,大众的小众的,他都来者不拒。他说:“年轻时书看的少,老了得补,这是个文化的时代,不能让这年头的年轻人看不起咱上个世纪的人!”

老也不只看书,他还说书,这地比较合他爱侃的性格。每天晚饭后,老也总去散步。路过一群老头老太太在谈天说地:这家姑娘嫁人啦,那家人离开这里啦……热闹非凡。但只要有人看到老也,总会来一句“说书的,来一个!”是说书的,因为他们没多少人认识他的名字,顶多知道是个看厕所的。老也不但不生气,反而会回一句:“好!走一个!”然后从兜里掏出五块找让人帮买一瓶三块钱的冰红茶,就开始了。老也说书不只说中国,也说国外。他从炎黄帝说到秦始皇,从秦王说到盛唐,又从盛唐说到法国大革命,再说到中途岛战役……他也试过说爱情故事,但他总觉着自己那“硬朗”的声音实在没法表现啥浪漫,便放弃了。他也说实事、评时事。批资本帝国主义咋咋咋,说中国如何强强强,颇具有几分爱憎分明。

听老也说书的,不只有老人,也是有年轻人的。这个年轻人叫小许,是个大学生,攻读历史的,每每放假回来,总要跑去听老也说书。于是便出现了怪异的一幕:一群老头老太太里坐了个年轻人在聚精会神地听说书。这年轻人还特活跃,总有问不完的问题。老也很纳闷,也有点气(一开始老也觉着他是来拆台的),因为总有一个人在问些刁钻的问题刁难他,却也有点高兴,原来他和年轻人也是能有共同语言的,证明地还不算老。后来,一老一小两人一问一答间越聊越投机,真就成了“忘年交”。小许甚至觉着不尽兴,一大早便抱几本书往老也看的厕所走,于是出现了更怪异的一幕:一个年轻人和一个老头在厕所下面各种聊历史,甚是火热。不时也有同样兴趣的人在上了厕所下来后陪他们一起聊,于是老也后来称他这厕所是“史料(屎尿)基地”。小许有次对老也说:“你比我们教授还会说。”老也摆摆手:“别瞎说,哪有教授看厕所的?”小许也不说话,拍拍腿,走了。过了几年,小许研究生毕业,再也没回来过。据说是入了个考古队,世界各地考察去了。老也挺高兴的,就像是自己满世界去了似的,只是多了点寂寞。

老也闲不住。小许走了以后就更闲不住了。不知是谁的建议(或许就是他的)老也在厕所门口折腾起了生意。可他要是卖的是纸啊或是些小东西都还好,问题是他卖的是吃的。老也不知从哪弄来一辆小推车,又买了个烤肠专用的烤箱。他把推车稍稍改装了一下,把烤箱放在上面烤上热狗肠,下面改成了一个小冰柜,里面是老也自己做的刨冰。周围的人都寻思着这哪能赚到钱啊,可老也压根就没想着赚线。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厕所门口这个小摊子生意竟有点好,这反到弄得老也手足无措。老也的刨冰,冰是老也用矿泉水冻的,碎冰是冻好后凿出来的,而味道的来源是各种水果的果计和果肉。就这么简单,但简单的有人买。老也一开始也很惊讶为什么能卖那么好。有一次他实在忍不住了,就问来买冰刨的一个小伙子,人说:“买的真实。”老也听后一个劲地在那呵呵呵傻笑。

老也老伴死的早,有人劝年轻时候的老也重新找个作伴。但老也怕不是亲的照顾不好女儿,就拒绝了。于是他一个人把女儿拉扯长大。

女儿结婚那天,老也没有老泪纵横,而是拉着新姑爷玩了三局牌。姑爷赢了两局,老也赢了一局。老也输了。本来凭他的牌技是不应该会输的,但他还是输了。老也抬头看了看姑爷,然后慎重地伸出了右手,姑爷也看了看老也,也伸出了右手。然后两人握在了一起。这一瞬间,两人伤佛做了什么约定似的,瞳孔里都闪过一抹亮光。老也松开手的那一刻,身上好像减轻了什么,他猛地站起来,去敬茶了……

老也退休后,他女儿一直很担心他,一直想把老也接到上海(他女儿结婚后在上海定居)去住。但他不去,他女儿也知道老也那十头牛也拉不回的犟,于是只每年回来象征性地说一句,而老也最后永远都是两个字——不去。但后来,老也年纪实在大了,他女儿实在不愿老也一个人住,也顶不住“不孝”的压力,只得在老也七十岁生日那天赶回来和他真真切切地商量了一番。常不住女儿的软磨硬泡,老也答应了。

老也把看厕所的工作让给了另一个老头;把卖刨冰的推车锁在老房子里,临走时老也看着推车,手里摇着门把锁,喃喃道:“这以后谁来卖这么真实的冰刨哟?”老也没有行李箱,只用几个大布口袋把东西装起来。他女儿想给他买个行李箱,被他拒绝了,他说:“我又不是拿不动,要甚么行李箱?”老也臂膀已经很酸了,他还是那么说。

老也走了,他活了七十年,在这个小城里在了七十年,他第一次离开这去那么远的地方。

老也的走成了公园里老头老太太们新的谈资。

“那说书的去哪了?”

“上海!”

“干啥子?”

“享福去喽!”

“好喽——这人就喜欢热闹!上海多热闹哟。”

“那是!全中国最热闹的地方!”

“还回来吗?”

“回来做球撒?”

“走掉喽,走掉喽!”

……

小城的风似手没什么受化,依旧夹杂着洋流的猩味。这样的风年年都拂过这座小城。它吹大了很多树,也吹老了很多树。老树上枯黄的树叶随风落下,又随风飘去。这些叶子任由风托着它们残破的身躯,能飘向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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