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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海拾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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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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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竹林

万里长江万里长,唱着雪山之歌,打着漩涡,千年流淌。它在奔向海洋的不舍昼夜中,却在荆州、江陵、公安、石首,转了个几字弯,本由西向东,却改为了由北向南。我的故乡,就在几字弯里,十年九水,年年灾荒。旧时的堤防,有的是用芦苇堆筑,再掩埋些泥土。我锡贤大叔说,有年还被烟火烧毀过一段。一旦倒堤溃口,家家便挑儿担女,四处去逃难。那年月,人们栉风沐雨,居无定所,饥肠辘辘,难以下咽的观音土却也是裹腹的上好食粮。水患过后,人们故土难离,又陆陆续续回到了家乡。

我的族人们,在历经苦难,痛定思痛过后,便家家筑起了高高的土台,房屋便建在高高的土台上。为护台挡水,西边台后向长江那面,户户栽下了树木,埋下了竹鞭。不几年,竹鞭窜根走笋,便成了竹海一片。真是“未出土时先有节,便凌云去也无心”。那时,你若南出新厂小镇,就会惊奇地发现,广袤无垠的江北平原上,怎么会有一处起起伏伏,连绵不断,碧绿葱茏的一座座小山冈?你走近细看,原来是枝繁叶茂的万竿修竹,叶盖着叶,枝挤着枝,层层叠叠,不就像一座座小山。竹间荫翳蔽日,林上雾霭缭绕,其间夹杂着一棵棵高大的杨柳,还有参差的苦楝、甜桑、香椿。台坡上,还种有桔树、枣树、桃树、杏树。花开时节,桃花儿红杏花儿白,繁花似锦簇……风水先生曾测出,说这里是一块宝地,是龙抬头的地方。罗家台就建在龙头上,日后必当发达兴旺。许是我们竹林的氤氲,许是我们荷塘的灵秀,许是我们酒坊的十里飘香。风水先生有感于斯,便卖弄学问,煞有其事,四处传扬。

我记忆的深处,故乡的竹林,曾是我们儿时的乐园、儿时的天堂。

竹林里,有一道美食,我至今难忘。春天里,莺飞草长,一根根竹笋,便探头探脑,钻出土来,穿一身绿色的霓裳。这时,大人们是禁止孩子们去竹林玩耍的,害怕嫩嫩的竹笋儿受伤。可大人们却拿着锹铲,提着竹篮,把密集处细小的嫩笋分批挖回家。剥去皮,做成菜,那清甜脆口的味儿真是鲜美无比。吃不完的煮熟晾干,留下日后待客,亦是一道珍贵的佳肴。

日日清晨,当你似梦非梦,似醒非醒,林间便可“处处闻啼鸟”。其间有喜鹊、八哥、黄鹂、画眉,还有长着绒绒细毛的金丝雀,偶尔还会看到啄木鸟、猫头鹰,最多的还是灰色的“死皮雀”和成群的麻雀。听,“咕咕咕咕”、“叽叽叽叽”、“喳喳喳喳”、“啁啁啾啾”、“豌豆八角”、“布谷——布谷——”那轻盈婉约的鸟语,此起彼伏,像一曲曲百鸟争鸣的交响乐,又似一部部百鸟朝凤的大合唱。儿时的我们,就是在这婉转悠扬的鸟鸣莺啼声中渐渐长大成人。

夏日里,有时,我们会在竹林里乘凉。一人搬来一张条凳或是一把竹椅,或睡或躺,微闭了眼帘,任凉风轻轻掠过,听鸟儿浅吟低唱,还可听那知了在树上“知了——知了——”无忧无虑地声声唱。这时,我们便渐入爪哇国,或是一枕黄粱。竹林里的酣梦是那样甜,那样香。

有时,我们会在竹林里嬉戏。比双手交替拉竹竿,双腿垂直悬空,看谁拉得快拉得高;比双手紧握竹竿,全身横悬成一字状,看谁坚持时间久时间长;比双手握住竹根底部,头与身子紧贴地面钻过去,翻到另一边,看谁手不松,腰肢快;比竹上追逃,爬到竹中间,从一棵竹子跳到另一棵竹子上,像极了小猴儿,在竹间跳跃,在竹间飘荡。谁掉下了竹子,掌声、呼叫声、口哨声、欢笑声,会久久在林间回响,惊起鸟儿扑棱扑棱展翅去翱翔。

有时,我们也会在竹林里掏鸟窝,也会在竹林里捡麻雀。么叔竹林里,有一棵两人合抱也围不拢的大柳树,枝叶繁茂,郁郁葱葱,上有大如斗笠的喜鹊窝,也有小如西瓜帽的八哥巢。一天,我大哥爬上树梢,捉下一只小八哥。我们用竹笼养着,每天喂它小米,也喂它虫子。后来,小八哥被我教私塾的舅父用一对鸽子换走了,说是用雄磺泡酒去捻它的舌头,让它学会说人话。八哥终究没学会人话,我们家鸽子倒是繁衍到几十只了,乐坏了我们哥俩。竹林里的麻雀,不是家生的麻雀,不知从哪里飞来,也不知家在何处。它们日出觅食,夜寄竹林。你没见过那阵仗,万只千只,遮天蔽日,一忽儿东一忽儿西,一忽儿落在麦田里。那时,村里会派专人守麦田,铲土撒泥,手敲铜锣,田间扎着稻草人,戴着破笠,穿着破衣,手里的竹竿高高举起。有一个晩上,整整一夜急风骤雨。大早上,大哥叫上我们四兄弟,拿着竹篮拿着箢箕,去竹林里捡冻死的麻雀。母亲烧开水,全家拔雀毛,开膛破肚,洗净晾干,用油炸了一锅又一锅,送大伯,送小伯。油炸麻雀酥酥的、脆脆的,至今留有回味无穷。

有时,竹林成了我们的排练场。我们在这里排练文艺节目。曲目有器乐合奏,有歌舞表演,有京剧串唱,有锣鼓三句半,更有那戏剧《三月三妇女回娘家》。那时,文艺生活贫乏,我们的演出,活跃了气氛,带来了欢乐,震动了村子,从竹林走上了大队舞台,还被特邀汇报演出在公社大礼堂。

竹林,不仅是我们儿时欢乐的海洋,也是村里家家的小银行。手头拮据了,或是卖几根钓鱼杆,或是卖几根晾衣篙,又或是砍回竹子剖成篾,編些箢箕、竹篮、筲箕、竹毫儿,挑到集镇上去卖,换回一些油盐钱来。这其间,我锡烈伯手艺最高,老人家编的竹器品种齐全,花样百出。我常常会蹲在一旁,一看半晌。

竹子,是文人墨客常常吟咏的对象,素有“岁寒三友”、“花中四君子”之美誉。特别是清人郑板桥的咏竹诗“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不知成为了多少仁人志士的铮铮誓言,激励着他们为民众的幸福而舍身忘死,抛洒热血而一路砥砺前行,艰苦卓绝而矢志不渝。才有了今日的长江大堤巍峨耸峙,才有了浩大的荆江分洪区,也才有了百姓的安居乐业,丰衣足食。

往事已如云烟,竹林也已作古。但在我心间,故乡的竹林,仍历历如在眼前,还是那样枝繁叶茂,还是那样碧绿葱茏,还是那样荫翳蔽日,还是那样雾霭蒙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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