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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海拾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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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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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牛王

我的故乡,曾有一头牛王。它是一头高大的青灰色的公水牛,以与公牛打架百战百胜,从无败绩而闻名于十里八乡。

牛王身躯高大,四条腿像四根粗壮的柱子,尤其是头上一对粗大的犄角,上面有一轮轮凸起的斑纹,像极了古代武士出征的弯弓。它雄壮的头上一双大眼睛昏黄中透着威武,像一对古色的铜铃,宽宽的鼻子里穿着一根桑木的牛圈,宽而厚的大嘴里长着两排整齐的大牙。曾做过牛经济人的锡成大叔相过后曾说,这是百年难遇的一头好牛。

牛王是我大哥为村子里喂养的队里的一头牛。我大哥每日清晨,要推上机公车乘船过长江,到公安县黄水套的湖里去割牛草,每日放牛的重担就落在了我肩上。

每天天将放亮,我会把牛王从村子南头的牛棚里牵出来。我只要一抬脚,牛王就会把偏向我一边的角低下来,我踩上去后,它就会慢慢抬起头,把我送上铺好了麻袋的宽厚的牛背上。平常日子里,我会在农田沟坎边放牛。水草上挂着晶莹的露珠,它长舌一卷,就吃进一大片。它像有洁癖一样,从不吃回头草,也不吃别的牛已吃过的剩下的草。田垅边长着的棉苗、粟苗,它从不撩吃,像知道是人们辛苦种出的庄稼,十分懂事。

牛王似乎通人性,从不冒犯大人小孩。村子里虽有六头牛,但犁耙磙戗等农活,它都是顶尖的好手。它不仅力气大走得快,而且能笔直走在一条直线上,知道尽头处向哪方转弯。大人们都争抢着用它,它成为牛群里出勤率最高的那头牛。村里人们都对它喜爱有加。

我亲历过它三次打架。一次是在鄢家台的田沟边。它抬头发现了鄢汉军放着的一头公水牛。我暗想不好,便溜下牛背准备拉它调头。但牛王有架打是绝不听从指挥的。它挣脱缰绳狂奔起来。那头牛块头大,也不示弱。双方一碰头,就角抵着角,拼命撞击着对方。牛王抵着那头牛步步前进,那头牛抵挡不住一步步后退。牛王拿出绝招,松开牛头,对准那头牛身子撞去,那头牛即刻倒在地上。牛王不停地用牛角在它肚子上撞击,那头牛爬起来仓惶地逃走了。牛王也不追击,只是昂头望着,甩着尾巴,像得胜的将军。

轰轰烈烈地一次打架,是发生在长江外滩上。没有农活的日子,大家都会到江滩上去放牛,还可顺带扯几捆青草让牛驼回家。那次,我把牛绳系在牛角上,让它自由吃草,我便去扯草了。牛王不知什么时候发现了红云七队的一头公牛,立即狂奔过去。我还没赶到,它已把那头牛打跑了。不一会,它又发现了我们红桃二队的一头公牛。它狂奔过去,三个回合,便打得那头牛拔腿而逃。牛王得胜地望着那头牛逃去的方向,又看到了红联一队的一头公牛。它又好一阵狂奔,与那头公牛抵起头来。那头牛抵挡不住,步步后退,眼见不敌,回头就跑。牛王在江滩上是无敌的存在,只要见到未征服的公牛,绝不放过。真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横扫着整个江滩。人们都称它为牛王。凡是败给牛王的牛,牛王从不追击。第二次相见,只要手下败将不先冒犯,牛王就可和睦相处。牛王还真是如人一样,有着高尚的武德。

以后江滩放牛,大都相安无事。牛王悠闲自在地吃着草,我常常去欣赏万里长江。

长江不舍昼夜,千年来流淌在我的故乡。江面上,有白帆点点,有鱼鹰盘旋,还有五层多高的大客轮南来北往。客轮过后,岸边会涌起一排排巨浪,十分壮观。运气好,还可见翻上翻下的灰江豚和白鳍豚。老姨爹讲过一个凄婉的故事。说那灰白江豚原来是一对相依为命的父女。父亲是一位秀才,每晚看书到深夜后,都要去为女儿扎扎蚊帐,盖盖被单。又一个晩上,秀才举着蜡烛来到女儿床边,蚊帐开处,碧玉年华的女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赤条条一丝不挂裸睡在床上。秀才窥见女儿玉体初长成,不觉面红耳赤,一阵阵热血奔涌,一时鬼迷心窍,把持不住脱衣上床,与女儿一夜颠鸾倒凤。天亮后,父女俩羞愧难当,都觉再无颜活在世上,双双投入了长江。秀才变为了灰豚,女儿变为了白豚。当渔夫把它们捕上岸,可见它们不停地翻滚、凄励地惨叫。那是它们无脸见人的阵阵挣扎。偶见它们江中翻腾,我总会唏嘘不已……

牛王最惨烈地一次打架是与我们红桃三队的一头未骟的烧牯牛。那天,我骑着牛王在收割过庄稼的地里放牧。三队小发财骑着那头牛过来了。我赶紧溜下牛背,拉紧缰绳。可牛王已抬头看到了那头牛。两头牛对跑过来,角抵着角。烧牯牛一直在它们队里称王,从未遇到过对手。只见它收紧身子,全力用在牛角上,与牛王一阵阵对撞。几个回合,烧牯牛眼见不敌,它却十分顽强,后腿发力,牛头紧抵。牛王抽出牛头,对准烧牯牛身子狠狠撞去。烧牯牛瞬间倒地,肚皮朝上。牛王用一对粗大的角向着烧牯牛肚子连番攻击,吓得小发财向着村里人大喊救命。三队正在附近打禾场的男男女女都拿着扬叉、木棒纷纷赶来。他们对着牛王下狠手,木棒扬叉一阵乱打。我哭着求他们不要打了,他们哪里听我的。牛王也铁了心,不管击打,仍拼命用角撞击着烧牯牛的肚子。不知是谁用叉子烧着火把赶来,牛王终于逃窜了。我追上它牵回家去,它已是遍体鳞伤。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几天,一个结冰的早上,大哥去喂牛,牛王已全身僵硬,死在了牛棚里。到底是冻死,还是打伤了内脏,竟突然毫无症兆地死掉了,人们脸上写满了忧伤。有人提议埋了吧,它泥里水里,耕田耙地,立下了汗马功劳。有人当即附和。也有人觉得,买猪肉都要凭票,一头几百斤的牛埋了可惜。商量来商量去,还是穷困饥饿的欲望战胜了怜悯怜惜的情感。最后还是剥了牛王,家家分了几斤牛肉,户户尝到了难得的牛肉汤。

一代牛王就此香消玉殒,村里人也许再也很少忆起。但它伴随过我的童年,它是我威武的座骑,它的喜怒哀乐已深深镌刻在我的心底,它会永远活在我的心上……

2021年11月1日

写于深圳龙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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