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九歌诀中,有“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的歌决。
那年月,故乡刚入三九,空中就彤云密布,北风刺骨寒。先是一颗颗晶莹的雪粒夹杂着雨点,从空中洒落下来。雪粒儿落在地上,跳跃着、滾动着,似冰糖、似晶盐、似珠玉,可爱极了。爷爷说:“怕是会有一场大雪下来。实雪打底,寒冷无期。”
不一会儿,那一朵朵雪花,似苇絮、似杨花、似蒲公英的降落伞,飘飘悠悠,又似美丽的仙女,舞着曼妙的身姿,自九天降落人间。放眼远望,丝织的雪幕里,田野白了,麦苗儿白了,树木白了,村庄白了。天地间,已幻化成一个粉妆玉砌的童话世界。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清晨,打开门一看,积雪已盖过了大门口的青石板,堆了一尺多厚。谚语有云:“今冬麦盖三尺被,来年枕着馒头睡。”明年又该是个丰收年了。冷不丁大哥在我身后说:“你敢不敢去扑个雪人?”我说:“有什么不敢的!”我大步踩进雪里,张开双手,直着身子扑倒在雪面上。只觉雪面软软的、冰冰的。我急忙爬起来,退到门前一看,雪面上一道深痕,像个人形,圆圆的头窝里印着一个深深的鼻窝,:一无眼睛,二无嘴巴。我对大哥说:“这也并不像个人啊。”大哥笑着说:“扑雪人,只能扑出个人影,并不能与真人一模一样。”
大哥望望被厚厚的雪花覆盖的田野,又对我涚:“这么厚的雪,野兔跑不动,我们去捉野免吧。”我们迅速换好雨靴,大哥背上鱼篓,踏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直踩得雪面嘎吱嘎吱响。我们穿过竹林,越过沟坎,横过公路,向队屋后西边田野走去。田野里一片白雪皑皑,亮得刺眼,哪里有一只野兔的影子?大哥说:“野兔不会被埋在雪里,它很聪明,会在雪里扒个洞口呼吸。只要看见雪地上有洞口,里面就可能藏着一只野兔。”我踩着大哥的脚窝,亦步亦趋,双眼一左一右在雪面细心地捜寻着。远处,鄢家台的坟地边,一队的张大银与张书祥两人,肩背竹篓,手端猎枪,也在雪地里寻找着野兔的踪迹。“砰”地一声枪响,只见张大银已提起了一只野兔。大哥望了望,受其启示,加快了搜寻的脚步。功夫不负有心人,大哥在田中一座孤坟旁发现了一个雪窟窿眼。我们两人悄悄围过去。大哥用手一扒,一只灰色野兔猛地跳出来,又陷进雪地里。它挣扎着再跳出来,又再陷进去。大哥先是吓了一跳,接着一个箭步冲上去。野免见逃无可逃,便用一双前脚捂住眼睛,把头深埋在雪里面。大哥一手抓住野兔一边说:“蠢货!你骗谁呢,你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你吗?”大哥把野兔装进鱼篓,盖上盖,任它在里面蹦哒。寻完西边雪地,再无发现,我们便打道回府,今天有兔肉吃了。
回家把野兔交给父母拾掇,大哥又帶我在门前滾雪球,堆雪人。我们先捏一个小雪团,再到雪面上滾,小雪团沾上厚厚的雪,越滾越大。不一会儿,大哥便滾了个大雪球,把我滾的小雪球搬到大雪球上,雪人的身和头就算成了。大哥又从灶屋拿来木炭,在小雪球上画眉毛眼睛。我捏了个尖尖的鼻子按在眼睛下。大哥又在鼻子下画上嘴巴,八字胡。一个雪人就做成了。小弟玉宝这时从屋里找出一顶破草帽,戴在雪人头上。远远看去,还真像那么回事。母亲见了,也露出了笑容。母亲对大哥说:“水缸无水了,你去挑几担水来。”
大哥挑起水桶,要我拿上水瓢,一同到村子南头水塘里去舀水。我们踩着厚厚的积雪来到东塘,走上挑水埠头,塘里的水全结成了厚厚的冰。大哥放下水桶,拿起扁担向冰面撞击,无论怎样狠狠砸,仅能砸出一道道白痕。大哥说:“你等在这里,我回家拿劈斧来砍。”他大步流星,很快拿了劈斧来。他站在埠头上,对准一个点,一斧一斧劈下去,只见冰屑纷飞,冰口一点点扩大,一点点加深。劈到二尺多深后,终于见到水了。大哥把水一瓢瓢舀到水桶里,装满一担后挑回家去。我便在塘边等待。不一会,酒匠师傅李伯伯拿来洋镐,边砸边撬,彻底打开了冰层,水桶可舀水了。陆陆续续又来了些挑水的人,也跟来了一些小伙伴。
大哥把最后一担水挑到中塘边时,塘边上有很多小伙伴在小心翼翼溜着冰。大哥放下水桶,拿起扁担向塘冰上走去。他艺高人胆大,独自一人走到了塘中间,走到了塘对面,又用扁担支撑滑了回来。我在塘边为他捏了一把汗,万一冰面垮塌,不淹死,也要冻坏吧。事后他说:“扁担砸不穿,劈斧都要砍那么久,冰怎么会塌?再说,这中塘水就一米多深,有什么好怕的!”我大哥一米八几,一米多深的水真淹不死他。其他人,一无大哥胆量,二无大哥身高,终究不敢滑到塘中去。若杰叔、我小哥、玉新哥、玉喜弟、玉汉弟、兆祥、李成万等人,都在塘边过一过溜冰的瘾。
大哥上岸后挑起两桶水,我拿着劈斧水瓢准备回家去。玉新哥喊道:“玉尧,不要走!我们上去打雪仗!”我把劈斧水瓢交给大哥,便去和玉新哥他们汇合。李成万家在中塘北边,我们来到他家门前路上,先画了条中线,在雪弹可击的两头画上底线,再画上边线形成了一个日字框的战场。约定:若越过中线或出了底线算犯规,犯规如同击中;凡被击中的退出战场;把一方消灭完才算胜利。接下来,相同大的同伴两两用手背手面出黑白,黑的为一队,白的为一队。双方排好队,随着一声“开始!”双方后退,抢捏雪团,找寻目标掷雪弹。一时间,雪团纷飞,雪沫飞溅。不时有人被雪团击中,雪沫飞溅在头上、脸上,散落在身上,衣领里。一方人员减少,就会退到底线处,捏好了雪团,再冲上来一击。往往冲得越猛,被击中的越惨。战斗相持过久,被击中退场的呆在一旁也觉无聊。后改为被击中的为俘虏,俘虏可加入己方战队。这样一来,战斗更激烈了,也无惧生死,到哪边都还可参战。常言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集中雪弹,将对方几个强将击过来,胜率就会加强。这样一来,两边的主帅很快成了靶子。一边主帅被击中成了俘虏,就会响起一片欢呼声。雪弹呼啸,雪沫飞扬,弹起弹落,弹来弹往,好一场冰雪大战。大人们都站在门前看热闹,露出一张张羡慕的笑脸。衣裤湿了,回家虽免不了大人的一顿喝斥,但快乐至今仍留心间。
眨一眨眼,五十余年过去了。我的故乡再也没有了如此大的雪,再也没有了如此厚的冰层,再也没有了雪中野兔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