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母亲曾让红旗大队的盲人,圣高算命先生为我算过命,说我是“命里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一生多坎坷,但也会处处遇贵人,遇难总能呈祥,一生衣食倒也无忧。”
我小学时代,五年级刚念了两个多月,就暴发了文化大革命。哪怕我身兼班上班长,年级少先中队中队长,学校少先大队宣传委员三职,但也不得不辍学,十一岁就开始参加生产队劳动。每天与妇女们一道上工,干一样的活,大人一天十分工,我却只有五分工。
记得第一天上工,是到村北刘沟子大田扯棉梗。田垅地头上第一株棉梗又粗又大,虽然母亲一早为我在棉钩上绑了绳索,背在肩上用来助力,但我使尽全身力气,围着这株棉梗扯了一圈,还是无可奈何。旁边的裴小爷见了过来帮忙,才扯出了这株棉梗。此时,我便萌生了要摆脱命运束缚的顽强信念。
课堂上老师曾讲过,《半夜鸡叫》的作者高玉宝,他大字不识一个,靠自学靠勤奋,终于成为了一代著名的军旅作家。我暗暗以他为榜样,决心打开自己人生的另一扇门。每天下工后,我便借助字典,开始读书看报,进行文化积累。我向队里求来义务管理报刋杂志的职责,每天把邮递员送来的报刋杂志依次夹好,放在报架上。队里乡邻要看书看报,都上我家里来,倒也增添了一份热闹。我更是如饥似渴地连报纸中缝也不放过,就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
通过几年积累,我便正式开始写作通讯报道,写好的稿件寄往石首县广播电台。因为那时,县里让全县家家户户都装了广播喇叭。每天天一亮,广播喇叭里就响起“东方红”的歌曲,接着便开始播报国內外新闻。大队部也设了广播室,可随时播放各种通知,或开广播会。稿件邮出后,我便每天格外关注广播新闻。有天早晨,我忽然听到广播里说:“下面播送,新厂公社红桃大队罗玉尧采写的通讯,《病重乞丐胜亲人》。”我的心猛烈跳动起来,身上每一个毛细孔都满溢着兴奋,广播台的大门终于被敲开了。那篇通讯的内容是记叙四队赵叶青夫妇,帮助一位因与媳妇吵架而离家出走,靠讨米度日而突然患病的一位七十多岁老人,并为其请医买药,收留照料,后用板车送回监利县的感人事迹。此后,我又收到了县广播台寄来的稿费,虽只有五元钱,但使我看到了人生路上的一缕阳光。村民们知道后,有了新闻线索,都会第一时间告诉我。我对每一条线索,都会在下工后带上小本本,亲往核实,再回家灯下整理,谋篇布局,写成文字,一篇篇通讯不断寄出。
有一天,邮递员递给我一封信。我在惊讶中打开来,满满三页,信是石首县广播电台总编辑,朱怀琪老师写来的亲笔信。朱老师信中说,收到了我很多稿件,觉得我是一个奋发有为的年青人,要我务必要拟定好自己的人生目标与规划,踏踏实实,勤勤恳恳,一步一个脚印,走好自己的人生路。千万不要虚度时光,要挤时间多读些书,提高文学素养。告诫我,不要沾染抽烟喝酒,打牌赌博的陋习。并在信尾附有奥斯特洛夫斯基的一段话:“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对人来说只有一次。因此,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一个人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这样,在他临死的时候,能够说,我把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人类最宝贵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奋斗。”随信并寄来几本《新闻通讯》。读信后,我如获珍宝,只觉心里似乎有了无穷动力。我又仿佛觉得,人生路上有了一盏闪闪的指路明灯,映照得前路一片光明。
往后的日子里,我白天上工,下工读书写作。我下苦功,背读过长篇通讯《人民的好医生李月华》,背读过谢璞的抒情散文《珍珠赋》,更多的是背读杨朔《荔枝蜜》、《香山红叶》、《茶花斌》等系列散文,从中揣摩写作方法。我并长年订有《人民文学》、《散文月刋》、《小说选刋》等杂志,并先后报名参加了《鸭绿江文学》函授与《北京人文函大》的学习,并相继获取了毕业证书。
在朱老师来信的激励下,我通过刻苦自学,勤奋写作,获得了“石首县优秀通讯员”与“石首县自修先进个人”的荣誉称号。
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大队党支部书记张荣生亲自来我家,说公社党委书记在会上通知张书记,县宣传部指名,全公社抽调我一人,第二天到县招待所报到,学习、写作半个月,队里工分照记。当时其它大队书记莫名惊诧,红桃大队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张书记也感到很意外,要我珍惜机会,并嘱咐我,以后想订什么报刋杂志,记得拿发票去大队报销。我谢过书记后,第二天准时去县里报到。
报到后方知,原来是县宣传部与县广播电台共同举办的一个写作培训班,先是学习一周,后是分赴各地采写一批“全国新长征突击手”的典型材料。学员吃住一律在县招待所,学习培训在县水利局滨临长江的会议大厅。主讲老师就是县广播电台总编朱怀琪老师。
朱老师温文尔雅,静动之间处处透着一股儒雅气息,双眼里闪射着睿智的光芒。真是“胸有诗书气自华”。朱老师初见我后,上前紧紧握住我的手,不停地轻轻拍着,要我好好学习。我激动得无以言表,只是不停点头。朱老师在授课的日子里,为我们悉心讲授了通讯报道的基本要素,通讯特点,通讯分类。重点讲述了人物通讯,从材料采访、主题确立、材料取舍、提纲逻辑、文章人物内驱力、行文遣词造句及语言风格的艺术。老师旁征博引,娓娓道来,似甘霖洒在我久旱的心田里。课后,老师还为我们发放了几本《新闻通讯》及徐迟谈写作的单行本一些书藉。
学习结束后,则是分组奔赴各地采访。我当时被任命为组长,带领两男一女赴大垸公社新联大队,采访湖北省人大代表,种棉能手杨杏梅。杨杏梅是一位二十左右的漂亮姑娘,见到我们,满脸笑容可掬,两眼扑闪扑闪,透着一股灵气。她带着她的实验小组,创造了亩产二百六十多斤皮棉的奇迹。我们采访历时四天,采访了大队、生产队干部,采访了生产队群众,与实验小组十位姑娘开了座谈会,也面对面单独采访了杨杏梅。釆访完,也参观了实验田,随机抽取几十株棉梗,根据棉角数测算了单产量。回城后,由我主笔,分章节写了一篇长篇通讯。完稿后,全员集中,各组介绍采写经过,创作心得,并现场展读作品。我们创作的《新长征路上种棉女兵杨杏梅》一文念完后,获得了现场少有的一片掌声。朱老师总结点评中,着重对我们这篇长篇通讯给予了难得的赞扬与肯定,说我们成功运用了这次培训学习的成果。我们全组成员都令人刮目相看,一个个脸上满是喜悦。
培训写作结束,告别老师,告别同学,在回新厂的轮渡上,望着浩浩东流的万里长江,我心中似乎隐隐扬起了一片欲要远航的风帆。
回村后不几天,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大队竟要调我去学校当老师,一去就分配执教小学毕业班语文。杨先科校长说,学校上届毕业班在全公社三十六所小学中,位列第三十五,倒数第二,仅卡红武小学。这届就靠我了。一上任,我深感责任重大。尤其是教委要填写履历表时,别的老师在学历一栏,填的不是高中就是初中。我虽有两张文学函授毕业证,但却不是国家认可的学历。我一个头两个大,五年级没念完,无小学毕业证,只得填小学肄业,很是抬不起头。我深知,要在教育站稳脚,压力山大。看准新的目标后,我只得忍痛割爱,放弃写作,一头扎入教书育人,函授中专的学海中去拚搏。我白天备课上课,寻找提高学生成绩的捷径,晩上按月计划周计划日计划进行学历自修。忙着累着快乐着。
朱老师有次到新厂公社开会,专程步行来学校看望我,并又为我带来了一些书藉。老师问最近为什么没见我的通讯稿?我向老师讲了我新的处境,为应对新的挑战,我必须全力以赴,怕是要暂时放弃写作,请老师原谅。老师听后,脸上写满失望。还是嘱咐我,干一行就要爱一行,行行都能出状元。以后得心应手了,还不要忘了写作。我握别老师的手,一直送上公路。老师挥挥手,上车走了。望着老师远去的背影,我暗下决心:老师,我绝不辜负您的期望,绝不辜负您的一片深情厚谊。
我谨守诺言,真正做到了废寝忘食,呕心沥血。一年后,毕业班统考,我们班与红卫小学并列全公社第一。我参加中师函授语文结业考试,也考出了全公社第一的好成绩。公社教师大会上,教委主任亲自为我颁发了县优秀教师奖,并让我以优秀教师身份做了教学经验交流。不几年,大队又让我挑起校长的重任。我又以“教学质量美、学校环境美、教师生活美”的三美目标,使学校步入了全镇先进行列,学校也被冠以唯一的“新厂农村中心小学”的头衔。教学、管理之余,我又用两年业余空隙,获取了湖北大学《汉语言文学专科》的大专文凭。这期间,我先后八次获县市奖励,一次获湖北省优秀教师奖励。后又藉大专文凭与省优秀教师证书免试转为公办教师,一年后又调到新厂中学任教,兼任政教主任一职。当我走进中学教室,学生全体起立的一瞬,我惶恐而感慨,没念过中学的我,竟以教师的身份走上了中学讲台。真是“位卑未敢忘忧国”,中学执教期间,我更加殚精竭虑、競競业业,又先后获“石首市优秀教师”、“石首市十佳师德标兵”、“全国优秀教师”、“全国德育先进工作者”等荣誉称号。我发挥写作特长,数篇教学论文也发表在市级、省级、国家级期刋上;也有数篇论文分获市级、省级、国家级一、二等奖。
朱怀琪老师,不知您现在在哪里?生活是否幸福?身体是否安康?心情是否快乐?您的学生没有一刻忘记您的嘱托,您的学生时刻想念着您,您的学生如今又拿起了笔……
写於深圳龙岗
二O二二年五月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