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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海拾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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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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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洲坝 我的第二故乡

伟人毛泽东曾在《水调歌头•游泳》中写下“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的豪迈词句。

为实现这一宏伟愿景,一九七O年十二月,以主席一九五八年三月三十日考察三峡坝址日期命名的,“三三O工程”正式拉开了帷幕。

那年,我还未满十七岁,正值青葱岁月,当时正在新码头柴山中挑灭螺堤。大队财经大队长陈义和大叔找到我,说终于为我找到了一个机会,让我去参加“三三O工程”建设。义和大叔曾在一次大礼堂会议散后,在门前阶梯口当着成美舅和我的面说过,只要有机会,一定为我找个单位,把我送出农村。当时引得成美舅好一阵羡慕,我至今仍十分怀念于我有恩的老人。我后来走上教书之路,也得亏于这位老人的助力。

有生以来,我从未离开过亲人,更未出过远门,心中十分惶恐。第二天在长江渡口边集中,我竟乘上了五层楼的“大洋船”,安好行李,汽笛一声长鸣,“从此天涯孤旅”。我心中充满了离愁,也充满了新奇与憧憬。“大洋船”一路劈波斩浪,逆流而上,过沙市、经松滋、到枝江。当穿过枝江境内时,已是夜深。远远望去,江面上,似有一条火龙横越长江。船到近前,原来是枝城长江大桥。桥上是一桥灯火,江面是一江灯光。桥上桥下,交相辉映,成了一片灯的河流、光的海洋。从乡村走出的我,哪里见过这等奇观?惊奇、兴奋,流连满心间。

凌晨五点,两声长长的汽笛,把我从酣梦中唤醒,船已靠岸。到达葛洲坝后,原公社武装部长,后调任区食品站站长,时任大垸区民兵连连长的李道远,在沙滩上召开了全连大会。李连长声若洪钟,在会上说,这次参加“三三O工程”建设,并不是来当工人,而只是协助工程建设的民兵。这里有三个师的解放军工程兵,有三个师的水电工人,有荆州、恩施、咸宁三个地区的民兵师,军民共约十多万人。民兵每人每月发工资三十元,家里工分照头等劳力记,另加百分之二十。李连长要我们努力工作,遵守纪律,团结友爱,特别要搞好与住地百姓的关系。

会开完后,连队干部在葛州坝蔬菜队,为我们号分住宿房子。时值严冬,我们老家杨柳早已凋零,等在村前,只见家家房前屋后,仍长着红红绿绿的花木,仿佛走进春天里,心里瞬间涌起一股暖意。我们新厂民兵排在排长杨光裕、副排长邓应州率领下,三十多人住进了由干打垒建成的一栋三层楼的老房子里。房子据说已历经百年,楼上铺着木板,走上去会“咚咚咚”响声一片。男主人常年跑船在外,家里只有母女二人。年轻女儿不愿去工厂上班,随母亲在队里种蔬菜。队里按月发工资,挣一个工分三元五角钱,一月能挣一百多元,年底还有追分。我们只听得目瞪口呆,觉得这似乎是天文数字,难怪老板女儿不愿去工厂上班。

晚上睡觉,在木地板上开地铺,十多人睡一层,铺连着铺,头靠着头,热是热闹,只是难以入眠。不是人吵,而是工地上到处高音喇叭震天响,各种机械轰鸣震耳欲聋。八小时工作制,二十四小时三班倒。上工轮流转,有时在白天,有时会深夜。工作主要是在二江三江上游与中游筑围堰,以阻汛期江水,好方便常年施工。

我们红桃、红旗两个大队十多人,组成一个班。我被任命为班长,主要负责发放工具,接领任务。工具有洋镐洋锹,箩筐板车,将机械挖不到的地方,人工协助。围堰中间铺黄土,两边铺泥土粗砂卵石,一层层用履带拖拉机压过,再用推着大石滚子的压路机反复碾压。

站在坝上放眼望,江滩里,数不清的挖掘机,上下翻飞,左右旋转,挖土装土忙不停;江道上,数不尽的翻斗车,往来穿梭,轰轰隆隆,运土卸土跑得欢。漫江漫堰的民工,更是挑着沙土赛跑,拉着砂石飞奔。满目尽现,人的海洋,车的长龙,战旗彩旗绚丽斑斓;满耳充盈,人的喧嚣,车的轰鸣,广播喇叭声震云天。好一幅气势磅礴、波澜壮阔的战斗画面。真可谓惊天地、泣鬼神。

转眼年关到,李连长回家为连里运来两车鸡鸭鱼肉,皮蛋腌蛋,改善伙食。杨排长与晏道振二人的妻也来探亲。大年三十,全排集中一楼,一人须表演一个节目,不论什么都成。先是几个会武术的小伙表演各种拳术,再是唱歌猜谜演魔术,也可讲笑话或讲故事。红光的老师刘德胜打得一手好拳,讲的故事最是引人入胜。逗得老板母女都笑得前仰后合。我被迫讲了段《林海雪原》攻打奶头山的故事。后来,我们排沙市知青薛纯强,招来三十多位沙市知青,每晩要我为他们讲少剑波,讲小白鸽,讲杨子荣,讲一撮毛、座山雕。

平日里,我们也爱耍酷。做个菊花头,上着海军衫,下穿喇叭裤,脚踩网球鞋,是当时的风彩。我们排多少人曾为一双蓝色鞋面、橡筋松口、筋上起白色横纹的网球鞋,而梦寐以求。我曾请假半天,到宜昌红星商场排队,排到晩上才购买了一双四元多钱的网球鞋,一人且限购一双。红旗大队的赵世铭曾想用一双二十多元的新皮鞋与我换,我也没有干。

要论吃的,早餐时,一个五分钱的超大的包子或馒头足以让你吃饱。若买个一角钱的糯米油饼,撕碎了泡在豆浆里,真是味美无比。中晚餐,花五角钱,买碗粉蒸肉,打打牙祭。有时,也可免费吃到慰问的皮蛋盐蛋,倒也十分惬意。

娱乐活动,各个团里都有宣传队,都有放映员。不时会看到歌舞,我特别喜欢石首歌舞团的《奋战围堰》。一面战旗打头阵,后跟一串串空翻筋斗。锣鼓紧凑,筋斗激越,灰尘漫天,把奋战围堰的精神演绎到极点。晩上江滩上各个团都放着电影,有《红灯记》、《沙家浜》、《小兵张嘎》、《智取威虎山》、《地道战》、《列宁在一九一八》、《白毛女》……想看哪部就选哪里。

第二年开春,我们又准备自建营房。先是全力投入干打垒,把一方生铁制成的长方形砖模摆在平地上,装满黄土,再用木锤夯实,扳开档板取出砖模,一块漂亮的大黄砖就制成了。晒干后,十分坚固,不用火烧。

砖制完后,又上南津关,西去上山几十里,砍树背树抬树,用来做房梁房檩。上到南津关,站在山顶朝下俯瞰,长江在两山间穿过,像一条深涧,似乎可一步跨过。然深涧里却行驶着来来往往的大船小船。南津关下,是一马平川。不知是冮沙沉淀,还是江水将原本的平川冲成了两座南北狭长的岛屿。从西向东,依次分为主江、二江、三江,在下游又三江汇一江。主江与二江夹着西坝,二江与三江夹着葛洲坝。天然修建电站好坝址,据说民国时期,就曾有人来勘察过。先期水从主江流,围堰封住修二、三江,二、三江完工通水通航,再可修主江。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不得不令人叹服。

木料背回后,开始在滩头上建营房。我们连,营房建成长方形,中间是操场,东西两边是各排营房,北边是连部,南头是厨房与库房。沙市知青薛纯强在安装厨房电闸时,跑到工地找到我,说电线有火线、零线两根,可电闸只能穿过一根线,两根怎么也穿不进。我也不懂电,只得说,你先穿根火线试试,不行再试另一个根。晩上,他高兴地告诉我,安装时竟一试就成功了。每个排的房舍,单独成一间,房顶一层苇席,一层塑料白膜,再一层油毡,再一层塑料白膜。虽然盖有四层,能遮风挡雨,可炎炎夏日,江滩沙石反射,气温高达四十多度,奇热无比。白天休息,大家多在床下沙子上铺一张塑料布,睡在床底。

下工后,人们爱在操场上玩耍。连部东边有间乒乓球室,人多,一人只能打一点,败了下,胜了坐位。我在小学打过乒乓球,有时上去,也可坐坐位。连部食堂宰猪,也在操场上。一身健子肉的屠宰师傅,一人夹一猪,从不要人帮忙。有天他杀完猪,兴奋异常,拖过杀猪凳,问有没有人上来抵一杠?几个傻大个轮流上去,在屠宰师傅“醉呀!醉呀!”的喊叫声中,一个个败下阵来。最后新码大队的一个一米八几的年轻人,他不惧“醉呀!醉呀!”的喊叫声,抵退了屠宰师傅。没想到,连部厨房的一位老师傅,在人们的劝说下,一手拿烟锅,一手拿杀猪凳,弓步一蹬,让年轻人先上。真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年轻人鼓足了劲,一手叉腰,一手用力,老师傅竟纹丝不动。年轻人见抵不动,转而让老师傅先上。老师傅说你准备好,手上一发力,年轻人手臂虽没软,可脚却像犁地,一直向后犁去。人们为老师傅鼓起掌来。屠宰师傅见失了风采,又下掉一辆板车,把轴杠连同两个车轮拿来单手举重,创记录的一口气举了八十多下。也有人相继举起,但却无人破记录,屠宰师傅骄傲无比。我们新厂民兵排红星大队的吴茂权大哥,一只手伸直,横端着一轴两轮,要旁人用手表记时,足足横端了五分钟才放下来。同样重量,一个上举,一个横端,力量高下立分。屠宰师傅见状高喊:“新厂的!新厂的!有本事来打一架!”吴大哥走进了营房,再没出去。我们排里的人个个义愤填膺,大都劝他出去一战,屠宰师傅绝不可能是对手。吴大哥说:“我只是打掉他的傲气而已,与他不必较真。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即使打败了他,又会引来其他人。我不会天下无敌。”吴大哥曾给我们看过他们一家与民主人士,民主革命同盟副主席,邓初明先生的合照,他无愧于邓先生的外孙女婿。

其实,我们排杨排长也是一位大力士。他是转业军人,共产党员,一米七八,有棱有角,标准的军人。他曾在工地打擂,挑四箩筐石子上围堰,赢回了泥南排的一条栎木扁担。

有了营房,工作也上了正轨。上堤路上也安装了传送钢缆,板车上安上挂钩,上坡时只要把挂钩勾在钢缆上,只要掌稳把手不用费力,一车土石就可轻松拉上去。石首县民兵团的广播喇叭也正式开播了,可少稿件上去。各排增设一名政工员,专事通讯报道。杨排长给我和三名沙市知青一人一支笔,一刀材料纸,让我们在一歇工夫(两个小时)各写一篇稿子。我抓住挑得多跑得快的张万义与杨排长各写了一篇稿,三个沙市知青无一篇稿成文。杨排长让我担任了排里政工员,每天只负责写稿,附带为工地到造船厂用塑料小桶挑来饮用水供饮用。

有天排里三个老团员到连部开会,会议要所有老团员一人发展一名新团员,新人须写好申请交连部。下工后,红云大队的黄德钧,撕开牙膏袋,用笔在上面写,要我交封入团申请书到连部。我高兴地同意了。吃过晩饭,副排长邓应州约我去看江景。到得江边,邓排长讲了今天连部老团员会的任务,要我无论如何写封申请书交连部。我答应了,谢过他,没讲黄德钧已找过我的事。晚上,红旗大队吴顺华要我与他睡在一床蚊帐里。两人睡一头,他悄悄对我说了连部开会的事,要我上交一份入团申请书。料想不到,他们三人会后,相继找的都是我一人。

围堰合垅后,周恩来总理曾坐自升飞机,在葛洲坝上空绕了三圈。事后听说,总理批评了指挥部,为什么中游的围堰不建在下游口?将来开挖引航道,不是要再筑一道围堰?岂不劳民劳力?伟人就是伟人,脑里满满的智慧,看问题的眼光,真是入木三分,远超常人。

总理走后,围堰里依然搭上了主席台,开了十万人的庆典大会。下午两点,一个个连队,列队入场。远远看去,四面八方,集会的队伍,像一群群蝌蚪游向会场,好不壮观。会场上,到处是彩旗猎猎,到处是喇叭森森,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庄严无比,坐下后就不许走动。不一会,从宜昌城方向开来了二十余辆小车,后面还紧跟两车全副武装的士兵。那是武汉军区司令员、湖北省委书记曾思玉,与省革委主任兼“三三O工程”指挥长张体学,带着军区及省领导亲临会场,在“东方红”歌声中,大会开始。鞭炮齐鸣,锣鼓喧天。首先,是曾司令致贺词。曾司令一句“同志好!同志们辛苦了!”的真情话语,不知道令多少男儿热泪盈眶。十万军民报以“首长好!首长辛苦!”的回答,如同山呼海啸。接下来,张主任及几位领导先后致贺词。会后,是慰问演出。下午是省京剧院演出的《沙家滨》,晚上是省芭蕾舞团演出的《红色娘子军》。那情景,我记忆犹新。“万泉河水清又清,我编斗笠送红军”的歌声至今还在我脑海回荡;那英姿飒爽,翩翩起舞的形象仍在我心间萦绕。真的,现场观看演出,远胜过看电影百倍千倍。

庆典结束后,又开始评先表模。我与红武大队的胡贻祖被评为出席石首民兵团的先进个人,俩人一同登上了团部领奖台。

不久后,上面说国庆节时,周恩来总理要来检阅,解放军三个师,工人三个师,民兵三个师各要按师组建一支仪仗队。仪仗队员须身高在一米六五至一米七五之间,必思想素质过硬。杨排长又找到我,把我抽调到了荆州民兵师仪仗队。仪仗队教练是一位长有络腮胡子的营长,喊起口令铿锵有力,从立正姿势开始讲起,如头要正,颈要直,胸要挺,腹要收,腚要夹,膝要并,手要中指贴裤缝等等。正步走时,身体保持立正姿势不变,双手半握拳,前扬至心口,后甩至尽头;出腿脚面绷直,踢出高度三十公分,前有千斤巨石,也要一脚踢出……晴天猛练,雨天室内观看电影纪录片。片里内容全是天安门前仪仗队分解动作。教练要我们熟记形象,熟记要领。训练中我又被任命为班长,带领十一人,横走成一排,竖走成一线,眼光看前点,余光看两边,随时喊立定,首尾间距限六米,划线拉尺,板上钉钉。新鲜、刺激,我兴奋无比。可是九月十三号,按时去参训,教练却没来。左等右等,后来领导来说,部队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仪仗队从此解散。事后才听说是当天林彪叛国,摔死在了蒙古国温都尔汗。

十月一日,大的庆典没有了,石首民兵团举行了小型庆祝,我与其他九人一道,举手宣誓,成长为一名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团员。

葛洲坝,你见证了我的成长;我为你,也贡献了自己一份微薄的力量。这里洒有我青春的汗水,你是我生命里的第二故乡。

写於深圳龙岗区

二O二二年五月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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