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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学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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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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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有根的路上

一个人,从呱呱坠地,就开始了生命的行走。走着走着,突然有人问我:你是谁?来自何方?

我走回家去问爷爷,爷爷说:“我们的老家在湖北”。

爷爷去世了,我又问爸爸,爸爸说:“我们的老家在蓬安”。

后来,爸爸也去世了。我,下决心:行走,在寻根的路上。那一天,从川东小城到重庆朝天门码头,再出长江沿嘉陵江逆流而上,车船辗转,终于到了爸爸说的老家--蓬安县嘉陵江边的一个小渔村。

在堂弟的指引下,远远看见那棵在秋日骄阳下金光灿灿的银杏树,一耄耋老人,双手握着扫帚,翘首仰望着金色的树梢。这个画面,在我脑海中不知出现过多少次,画面中的老人,像是我爷爷,又像是我爸爸。不用介绍,他就是我们家族坚守在老家的最长者,我的幺爷爷。他想打扫秋风吹落的树叶,迎接我们的到来,却又不忍心扫去那遍地的金黄。

我下车快步迎上前去,紧紧握住老人的手:“幺爷爷,我是你二哥的孙女,今天回来看你了”。

“好!好!侄孙女回来了,好”。老人的眼睛湿润了,“70多年了,我天天守着这棵银杏树,盼望着你们回来”。

70多年前,我们家族人丁兴旺,爷爷辈和父亲辈的青壮年男丁就有10多个,成为当地的壮丁大户。为了逃避战乱,在那个秋风瑟瑟的夜晚,36岁的爷爷带着他的两个弟弟和三个儿子,踩着满地金黄的银杏树叶,告别亲人,顺江而下,逃亡到重庆,再翻山越岭到川南丘陵中的一个煤矿,艰难地扎下了根,在这里工作生活了一辈子,到临死也没有忘记祖屋门前那棵银杏树。

幺爷爷领我到堂屋祭拜了曾祖父、曾祖母,再到他们坟前敬了香,然后把几张椅子安放在银杏树前,一家老少四辈10多人和祖屋门前拍下了一张珍贵的照片。

然后,沐浴着秋日暖阳,围坐在银杏树下,听幺爷爷讲他们过去的故事:

小时候,我和你爸爸他们天天在这棵银杏树下耍,每年开春,看见银杏树的叶子绿了,就在银杏树的杆杆上画一根道道,看看又长高了多少;夏天,听看着树上的知了唱歌,就跟着大人到荷塘去采莲藕;秋天,看着它的叶子从边缘慢慢由翠绿变成金黄,掉在地上,争先恐后地去捡起一张张像鸭脚板式的树叶子来玩,还比谁捡得多,谁就是赢家;冬天最有盼头,猪杀了,把那肉一块块挂在树上风干,就要过年了。

说着说着,年近90的幺爷爷,还从地上捡起两张金黄色的树叶,细细把地玩着,越玩,双眼越发有神,精神也更加矍铄,仿佛手中之物不是银杏树叶,而是稀世珍宝。

“您知道这棵银杏树有多大了吗”?我问幺爷爷。

“在我小的时候,就听老人说有100多岁了,是我们的祖宗在湖广填四川来到这里的时候栽的,至少有200多岁了吧”。

“我们的祖宗是湖广哪里人”?

“孝感”,幺爷爷没有半点犹豫,脱口说出。

对,就是孝感,全国最大的古银杏树群落就是在湖北孝感的安陆,那是著名的“银杏之乡”,每年秋季,都以它独有的金黄吸引着成千上万的中外游客。

银杏本是2.7亿年前与恐龙同时代的古老裸子植物,经历巨大冰川后,它们能够幸免于难,在安陆成片的保存下来,每年秋天,奉献出一片金黄,固守本色,繁衍至今。

它们还见证了300多年前那段惨烈的中国历史:明末年间,巴蜀人民反清活动遭到及其残忍地镇压后,广袤川渝“弥望千里,绝无人烟”,仅存八万。清初朝廷强制湖广(今湖北、湖南)、广东、广西等10余个省移民川渝,垦荒耕种,持续百年,尤以“湖广填四川”的移民规模最为庞大,其中,麻城孝感乡就移民上千万。

小小蓬安县,清.顺治十年(1653)仅存1100余人,自康熙年间(1662-1722)“湖广填四川”人口才逐年剧增,至光绪二十二(1894),就增加到了近20万人。我的曾祖父出生在光绪十年(1884),正是湖广人进入蓬安后的人口急剧增长时期,在他之前,我们的先祖到蓬安已经160多年了。

望着眼前这棵苍老的银杏树,黑褐色的树杆,没有想象中二人环抱那么粗壮,树枝也远不如黄角树那么茂盛,但树杆上一道道深深的裂痕,饱含着历史的沧桑,在它身上,我看到了200多年前我们的老祖宗,顺着长江逆流而上,历经千难万险,千里迢迢,走进四川,走到了嘉陵江边。

当他们来到这里,看到嘉陵江两岸一丛丛静静的芦苇,撑着一蓬蓬好看的芦花,随风摇曳,再看看芦苇脚下肥沃的土地,他们毅然决定不走了!于是他们在这里割下泛黄的芦苇,在鹅卵石垫起的屋基上搭建起了茅草屋,虽然是秋季,但还是在屋子的周围种上了桑树和梓树,更没有忘记在房屋大门的正前方栽上一棵孝感的银杏树。

孝感的银杏树在这里生根、长大、变老,我们的先辈们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生生不息,繁衍壮大,男人们开荒种地,还沿着江边的栈道拉船做起了纤夫,艄公的号子,船上的白帆,成了他们生活的主旋律。女人们则栽桑养蚕,织布晒鱼,养育儿女,为家族繁衍默默奉献着全部。到了我的爷爷那一辈,才开始有人从拉船的栈道上,走出蓬安,走向全国。

星移斗转,沧海桑田,江边的茅草屋变成了土墙瓦房,土墙瓦房变成了砖砌楼房,只有幺爷爷坚守着那座祖屋和它门前的孝感银杏树。

感谢你,愈过鲐背的幺爷爷,感谢你,满目沧桑的祖屋,还有那棵瘢痕累累的孝感银杏树,感谢你们的坚守,让我寻到了自己的来路。

从此,行走在有根的路上,心有所属,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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