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之夜,左邻右舍,老老少少,或端张小凳,或铺块凉板,摇着蒲扇,出屋乘凉。小孩子们不怕热,跑着、跳着,缠着爷爷奶奶、大叔大婶讲故事。于是,盛夏之夜的故事会就在炽热的酷暑节气开讲了,天上的,地下的,现实的,神话的......,一个一个镌刻在孩子们稚嫩的心中,成为永不消褪的终生记忆。
这盛夏之夜的乘凉故事会,绝对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孩子们的共有记忆,况且是他们人生旅途中的一道靓丽风景。
我心中的这道风景,是在煤矿家属区,一排排依山而建的土墙瓦房,房距不过两米,不到20平米的一套居室,至少住着一家六七口人。小暑还能勉强熬着,热到极致的大暑,屋子里就根本呆不住人了。就如陆游所述:“万瓦鳞鳞若火龙,日车不动汗珠融。无因羽翮氛埃外,坐觉蒸炊釜甑中。”
好在外婆,每在这个节气,都早早煮好一大锅绿豆稀饭,若采得荷叶盖上,那就更爽了。只等妈妈下班回到家,一人舀上一碗清香的荷叶稀饭,就点咸菜,匆匆吃过,简单洗洗,就赶快到屋子外面乘凉了。
太阳早已下山,窄窄的房间距偶有山上的清风吹过,让人爽爽地感受到与屋子里判若两个世界的清凉惬意。大人们像排练过的一样,把家里的门板卸下来,放在自家门前摆好的两张条凳上,下面堆一小堆锯末面,撒上一点点除四害办公室发的氯氯粉,盖上一束野草,点燃驱蚊虫。小小门板,就成了矿山孩子的盛夏清凉世界。
那时的夜空,星星特别多,特别亮,仿佛伸手就能抓到。牛郎织女的故事,就是外婆指着天上的两颗明亮星星给我们讲的。她说:牛郎织女被“天河”分隔在两边,只有每年的七月初七,才能鹊桥相会。那天躲在葡萄架下,就能听见他们讲悄悄话呢。可惜,煤矿没有葡萄架,当然也就没有听过牛郎织女谈情说爱。
外婆不识字,可她手里那把大蒲扇,总会摇出许多故事来:安安送米、黄香温席、卧冰求鲤.....,等等等等,有的在书上能看见,有的,压根儿书上就没有。是她摇着蒲扇娓娓道来的,有时听着听着,我就睡着了,在梦里,外婆的故事还会情景再现。
老打光咚咚的胡伯伯,常常一下班就去煤矿俱乐部听评书,晚上乘凉的时侯,又津津乐道地讲给大家听。他一讲起来,声如洪钟,瞬间就吸引了一大群和他一样打着光咚咚的小男孩。外婆不让我和妹妹过去,嫌他们穿得太少。当老师的妈妈却说:暑天无君子,就连李白也是“懒摇白羽扇,裸袒青林中。脱巾挂石壁,露顶洒松风。”
我只能地坐在自己家的门板上,隔着一户人家的门板听他讲“张飞打督邮”、“岳飞守郾城”、“鲁智深打镇西关”,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坎上的文姐姐,最爱讲聊斋,“牡丹亭”、“莺莺传”、“画皮”、“野狗”......,她声情并茂,讲到恐惧处,常吓得我们尖叫或者闭上眼睛。她却打住说“明晚再听下回分解”,真不愧是在县城读书的中学生。
正是这盛夏之夜的故事会,强烈激发了我看书的欲望,激励我在书中去看听过的故事,去找没听过的故事。于是,煤矿图书馆、县城小人书摊,都成了我的最爱去处。后来,我也成了盛夏故事会的讲述者,再后来,我还试着把身边的故事写下来,留住那个时代“最美夏夜”的深刻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