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妹出嫁

深秋，一阵阵凄厉的山风卷过高高的山梁，像是在伤心的哭泣，又像是在绝望的怒吼！
明天，就要远嫁他乡了。山妹子独自一人来到屋后的那座山峁上，眺望着山坡下高矮不齐，错落零乱的小村庄，那伴随着她度过了二十个春秋，历历在目的每一个小旮旯，禁不住思绪翻滚，泪如泉涌，一幕幕伤心的往事浮上心头……
她想起了三岁那年，为和俩哥争抢阿爹从山外赶墟带回来的一串气球时，自己不小心，把家里那把盛茶的粗瓷茶壶碰翻砸烂，很少发火的阿爹打了自己两巴掌，倔强的她躲在被窝里哭了一整天。
她想起了四岁那年，阿妹上山砍柴，因劳累过度，摔下坡来，全身瘫痪成了残废，家里拿不出钱来给阿妈治病，拖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阿妈，忍受不了病痛的折磨，终于在一个雷雨交加的深夜，服下农药自尽。
她忘不了七岁那年，俩阿哥到山外边的松木山小学去上学，自己哭喊着要跟去，阿爹一边拽着自己，一边满脸抹泪。阿爹说，妮啊，不是爹不让你去，是爹太穷，实在供不起啊！妮啊，是爹对不起你，你恨爹吧！
她更忘不了，十六岁那年，隔壁的二愣子哥，托人从外地带回来个女人，大哥和村头的石头哥，天天跟在二愣子哥后面转，馋得两眼发直。可没多久，那女人把二愣子家几年攒下的三四千块钱，和几套好衣服一起卷走了。后来，在好心人的撮合下，几经周折，二愣子哥才娶到今天的二愣嫂，一个患有先天性麻痹症的外乡女人……
山风卷着山妹子的秀发，阳光洒在她挂满清泪却依然俊美的脸上。几只南归的大雁，仿佛懂得她的心思似的，在她的头顶鸣叫着，盘旋着，尔后又翩然离去；那只瘦骨如柴，形影不离的老黄狗，也满腹幽怨地蹲在她的脚下，有气无力地摇着尾巴。
按照山里人沿袭下来的习俗，爹给山妹子备好了一头黄牛，五十斤大米和二十斤米酒，作为陪嫁。可山妹子说，爹，我啥都不要，我只要一抷家乡的泥土。无论我将来走到哪里，无论我将来是贫是贵，我都会回来的，我离不开你们！
天黑下来了，整个小村庄一片篝火通明。阿爹和俩哥在灯下忙不迭地杀鸡，宰鹅；隔壁的梁阿伯和二愣子哥则在帮助舂糍粑。春艳、金艳、秋艳几个姐妹围在山妹子身边，灵巧地绣着枕头，红兜肚；二愣嫂则一边缝着新嫁衣，一边和山妹子说着悄悄话……
小村庄每走出去一个女娃，乡亲们都是这样忙碌一准。每个人的心里都是既喜又忧。喜的是，女娃们从此可以远离这穷乡僻壤，开始新的生活；忧的是，她们从此不再回来，小山村被她们遗忘。
黎明悄悄来临。忙碌了一整夜的人们，没有丝毫的倦怠，他们开始打水，烧火，做饭。一盆盆热气腾腾、香喷喷的菜肴端上桌来。只有在山民们结婚、嫁女、生子这样的喜庆日子里，村民们才有机会在一起美美地痛快地喝上几杯，打打牙祭。为着山妹子的出嫁，整个小山村完全被一份喜气笼罩着。只有山妹子心里，是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
梁上远远地传来隐隐的唢呐的吹奏声和劈劈啪啪的鞭炮声，娶亲的队伍来了。
那后生仔满脸绯红，穿戴整齐，胸前别着一束大红花。见到乡亲们后，连连奉烟、点头、微笑，热情得不得了。吃过喜酒后，山妹子跪别了阿爹，道别了乡亲们，在姐妹们的簇拥下，在一阵紧过一阵的唢呐声和一阵高过一阵的鞭炮声的催促下上路了。
年迈的阿爹老泪纵横，乡亲们的脸上也挂满了泪花。
妮儿啊，阿爹对不起你啊！
阿妹啊，你自个儿一定要多保重啊！
山妹啊，你一定要回来看看，别忘了咱山里啊！
身后是阿爹，阿哥和乡亲们含泪的祝福和道别！山妹子几乎泣不成声，她掏出帕子，不住地擦泪。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别了，我的亲人们；别了，我的小山村，我一定会山回来的。总有一天我会送给你们一片惊喜的。
山妹子回过头来，最后望了一眼那渐行渐远的小村庄，坚定地跨上了那辆迎亲的汽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