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八年前后的几年间,由于我国尚处于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的转轨期,经济运行体制尚不完善,市场流通渠道亦不顺畅,致使大量农产品滞销,诸如棉花、粮食、油料等大宗农产品价格直线下降,广大农民经济收入锐减,生产积极性严重受挫。
有道是:粮贱伤农。为了增加收入,降低生产成本,我和村里其他人一样,除少量种植自己食用所需的粮食和油料外,其它田块全部改种一种既种植简单,又收入较高的经济作物——黄麻。
黄麻,属椴树科黄麻属,一年生草本植物,别名火麻、绿麻、络麻等,是一种长而柔软、有光泽的植物纤维,可以织成高强度的粗糙的细丝。黄麻纤维是最廉价的天然纤维之一,具有吸湿性能好、散失水分快等特点,主要用于纺织麻袋、粗麻布等。但种植过黄麻的田块,土壤容易板结,而且以后改种粮食棉花等其他农作物,肥力会极速下降,对土壤的破坏程度可以说是致命的。但我和村民们一样,都顾不了这么多了,大家心里只有这样一个念头:抓住眼前才是最现实的。
我到供销社农资专柜买回了所需的黄麻种子。这些黄麻种子呈三角形状,灰褐色,壳很硬,下种之前,需先用水浸泡。待壳被浸泡得用手指能随便掐破时,就可以撒种了。
那时候大约是四月间,田野里播种棉花和栽秧的村民很少了,大家都草草地耕了田地,将泡好的黄麻种子均匀地撒在地里就完事了。因为黄麻对土地的要求不高,病虫害也较少,只要肥水充足,疏通田沟就行了,管理十分便利。
约摸一个星期后,田野里的黄麻种子就拱破厚厚的壳子,露出了一张张笑吟吟的小脸。嫩黄嫩黄的,看到这些戴着“小黑帽”、歪着头的顽皮的小家伙们,我似乎看到金色的希望在向我招手。
暮春的雨,一场比一场大。雨水过后,地里的黄麻便齐刷刷地争着抢着往上长。远远地望去,田野里到处都是绿油油的一片。轻风一吹,黄麻苗荡起一片绿色的波浪,起伏不定,摇摇曳曳。人走在田野间,如置身于一片绿色的海洋。这时候,也是我和妻子忙碌的时候了。因为黄麻苗过于稠密,为了能让黄麻高产,我们便要及时除去那些植株弱小、靠得很拢的苗子了。
太阳在天空中洒下一道道柔柔的光茫,湛蓝的天空中,一朵朵洁白无暇的云儿,悠闲自在地飘向远方的天际,一只只快乐的小鸟在田野四周的泡桐树上啁啾着。田边一条弯弯曲曲的涧沟里,清澈见底的溪水在鱼儿的嬉戏下,缓缓地流淌着,发出叮咚叮咚的歌唱声。沟边的坡草,长得肥肥美美,一个放牛的老人,正牵着三头不大不小的牛犊,牛犊子正在“咝咝”地啃着草儿,还不时地甩动着尾巴。我和妻子弯腰拱背,很麻利地在黄麻地里间着苗,享受着家乡这如画的田园风光,心里有一种十分惬意的感觉。
由于是头茬种植黄麻,地里的肥力充实,所以只要适量的撒些尿素,黄麻便生长得十分健壮。
不知不觉到了八月间,这时候是天气最热的时候了,地里的黄麻也大都成熟了。站在田间地头,一眼望去,映入眼帘的,全是一片片翠绿色的黄麻林。黄麻大都两米多高,植株粗壮,笔挺挺地站在那里,叶子像一只只小匕首,挂在枝条上。淡黄的花朵,像一个个小喇叭,对着天空歌唱着。这时候,一阵风吹来,黄麻林便会在半空中前俯后仰,如醉酒的汉子一样,那景致,令人陶醉。这时,我便想起郭小川的诗《甘蔗林—青纱帐》来,只可惜我没有他那样的神来之笔,来描绘黄麻林的那种神韵。
这时候也就是割黄麻的季节了。割黄麻,看似一项简单容易的农事,实则不然。它既是对体力的考验,也是对耐力的考验。因为这时节天气出奇得热,田野里四处都是高挺的黄麻杆,站在黄麻地里,人有如置身在蒸笼里一般,热得难受,浑身上下都是一身臭汗。即便是有风吹来,也丝毫好不到哪里去。割黄麻时必须每人备几把镰刀,镰刀必须要磨得锋利,而且要将磨刀石带到地里,随时准备打磨。因为黄麻杆子粗庄,割不了几根,镰刀口就会钝,换上备用的镰刀再割。等这些镰刀都割钝了,这时候,我们只得停下来,在沟涧里舀些水上来,把镰刀一一磨过后再割。
收黄麻时,一般是割几板车,装好拖回去后再割。因为割多了,天气热太阳大,不及时搬回家,黄麻杆在地里被太阳一晒,麻杆里面的水份就蒸发得快,麻杆剥皮的时候,就很难剥,浪费也大。
因为黄麻杆大都在两米多长,用冲担是挑不了的,所以只得用两个肩膀扛。妻子用准备好的稻绳捆黄麻,我则一捆一捆地往田头的马路上搬。一捆黄麻,几十百把斤,又长,一个人很难举到肩上,我便弯下身子,把黄麻杆的前半部用力举到肩上,等我立直身子后,妻子便使劲将黄麻杆的后半部托起来,我便把黄麻杆慢慢往前面挪,直到平衡了才迈步。几板车黄麻杆拉回家,我和妻子都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舀起几瓢水,我便一饮而尽。
黄麻剥皮也是一个很艰苦的过程,把黄麻拖回家,堆放在门口的树荫下,先是把黄麻的枝叶全部打干净,然后端来一条大板凳,在大板凳的一头,用细绳子绑一条尺把长、手指大小粗细的小木棍,木棍必须光溜,而且绑好的木棍的距离,离板凳的凳面有半尺远,大板凳的另一头则绑上一块大石头。这样,一个用来剥黄麻皮的简易的工具就做成了。妻子把地上垫上一块砖头,用小铁锤一边将黄麻杆的底部用力锤破,这样便于剥皮。我坐在一条小板凳上,面朝绑好的小木棍,拿过妻子锤过的黄麻杆,扯起一小段黄麻皮,便将黄麻杆放在绑好的小木棍下,把扯开的黄麻皮绕到小木棍上面,用力一拉,黄麻杆便飞也似地跑出老远。再一拉,黄麻杆和黄麻皮便完全脱离了,白白的光滑滑的黄麻杆便直直地躺在了前面的地上。左邻右舍的孩子们,便纷纷捡起光滑滑的麻杆,在禾场上你追我赶,吓得禾场上正在觅食的几只小鸡,纷纷拍起翅膀,咯咯咯地叫着逃得好远。
剥下来的黄麻皮,要及时地放到水里面去浸泡。如果天气晴好,气温高,个把星期的时间就可泡好。如果逢上下雨天,就要十天半月了。我和妻子用板车把黄麻皮装好,拖到离家一里路远的一条小河里去浸泡,这条小河也是我们全村人饮水的水源。那时候,正是黄麻收割的高峰季节,家家户户都在河边挖坡坎,抢位子。动作迟了的,很难抢到位子。只见小河道的坡面被挖得缺缺洼洼,河里已经有人抠下了黄麻皮,一层一层叠着,上面用一锨锨泥土和木棍压着。我和妻子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位子,胡乱将黄麻皮投下水后,便在上面掀了几锨泥块了事。
一个星期后,黄麻皮泡好了,黄麻皮表面的一层青皮全部脱落,露出了一层白色的纤维。我和妻子开始清洗黄麻纤维,站在齐大腿深的小河里,我抓起一把黄麻纤维,左右不住地在水里摆动着,泡得已经腐烂的黄麻青皮随着摆动,向河水四处散开去,河水开始变得浑浊起来。
洗麻季将近持续了近两个月,原本干净清澈的田间地头的每一条小河,都变得浑浊不堪了,继而变成了一片黑色。河面上有一条条死鱼死虾的尸体在漂浮,许多不知名的水虫在游弋。臭气弥漫在空气中,让人有一种想呕吐的感觉。
黄麻喜获丰收,我和妻子拖到供销社去卖,价钱比过去种棉花和粮食要高一半。还有不少收购贩子干脆下到了村组来收购,黄麻的价格也一涨再涨。村民们捧着那一张张崭新的百元大钞时,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而自此后,我们吃水的水源也没有了。各家各户不得不找来打井队,打井取水了。以后,每当我来到田间地头,看到那不再清澈的小河水时,我的心里如压上石头一般沉重。我忽然觉得,我们种下的哪里是收获的种子?分明是一枚枚苦果啊!
后来,随着市场经济体制的不断完善,市场流通渠道的畅通,粮食棉花油料等农作物的价格也出现了好转。国家也出台了一系列保护农民利益的惠农措施,村民们纷纷放弃了黄麻种植,而改种棉花粮食油菜等农作物。家乡的小河又开始变得绿水茵茵,鸟儿飞,鱼儿游,一派迷人的田园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