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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银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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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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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清明,今又清明。

此刻,天上飘着濛濛细雨,北风拍打着脸颊,雨水和着我的泪水,在这寒冷的朔风中,恣意地流淌于我的衣襟。

跪在娘的坟前,望着墓碑上早已斑驳陆离的几行文字,心如刀纹般地疼痛。娘啊!随着时光的流逝,岁月的轮回,您的身影已离我愈走愈远,但您的音容笑貌,您的诤诤教诲,却是如此至深地镌刻于我的心田,让我永生难忘。


              一


娘的身材矮小,个子不高。但娘有一张圆圆的脸庞,一双格外有神的大眼睛,总是带着慈祥和善良。

娘不善言辞,但每逢有乡亲们打家门前经过,娘总是要客气地招呼乡亲们,到家里坐一坐,喝上几口热气腾腾的生姜茶再走。

娘有个特别拿手的本领,就是“挑羊毛疔”。

所谓“羊毛疔”,是一种民间称谓的疾病:

羊毛疔病的病因,主要是由于人长期受寒,气血不足引起,大量寒气聚在一起,致使气血不畅,肌肉粘连在一起,形成发硬发紧,病一般二至三年形成。根据部位不同,发病的症状也不一样。长在前胸症状是心慌、心乱、不思饮食,胸闷胃部不适等;长在后背有头痛、头晕、头胀、脑供血不足、后背沉重,脖子僵硬,回头困难等。

五月的一天,娘正在禾场上用梿枷“噼噼啪啪”打豌豆荚,村子里的刘婆婆弯着身体,捂着肚子,踉踉跄跄地来到我家门口,表情十分痛苦。

娘见状后,立马放下手里的活计,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刘婆婆身边,扶着刘婆婆坐在那把柳条椅上。“您咋了?婆婆?”娘拿出一条棉布毛巾,帮刘婆婆擦干脸颊上的汗珠,焦急地问道。“我心里堵得慌,胃也不舒服……”刘婆婆喘着粗气,黯然伤神地说。“莫不是有羊毛疔?来,进屋,我帮您看看。”娘把刘婆婆扶到堂屋里的竹床上坐下,帮刘婆把衣裳掀了起来。只见刘婆婆胸前一块皮肤又紧又硬,一片乌紫,汗毛竖立。娘立马进房里拿出一根缝衣针来,用手捏起,在刘婆婆胸前发紫的地方轻轻地扎一下毛孔,毛孔很快下陷。“是羊毛疔,婆婆。我帮您挑出来就好了。”

娘戴上一副花边老花镜,左手捏起刘婆发紫的那块皮肤,右手用缝衣针小心翼翼地挑拨着。一根、两根,只见几条有粗有细的血丝和羊毛状的物质,在娘一针一线的轻轻挑拨下,从刘婆婆的胸口被扯了出来,紫红的血从毛孔里渗了出来。娘用毛巾一点一滴帮刘婆婆擦干净,随后,娘又从神台上拿来一个小酒杯,倒上一点酒,用洋火点燃。然后将酒杯倒扣在刘婆渗血的伤口处。

约摸十多分钟,娘又将酒杯取下,用口对着刘婆的伤口深吸几口。“好了,没事了,婆婆!”娘吐出口里的紫红色的血,用毛巾在刘婆婆的伤口抹了几把,帮刘婆把衣裳穿好,又从开水瓶里倒来一碗生姜茶,递给刘婆婆。刘婆婆接过茶碗,一边喝,一边感激不尽地对娘说:“谢谢你了,枝娃子。你真是个好人哪!”刘婆婆的脸上溢满了笑,之前的痛苦表情一扫而光。


             二


娘的身世很苦。但娘却从没在我们几个儿女面前流露过,她留给我们的,总是无尽的温馨和呵护。

娘跟爹是娃娃亲。娘的父母很早就过世了,是娘勤扒苦做,省吃俭用,一手一脚把弟弟和妹妹拉扯成人。所以,娘的家里一贫如洗。娘嫁给爹的时候,除了两床棉被,一套衣裳,几乎一无所有。

爹是个纨绔子弟。除了贪玩和喝酒,几乎没有任何别的本领。爹的父亲,我的爷爷是我们当地有名的教书先生,在他的手下出过许多学有所成的学生。然而爹却大字不识一个,爷爷为此总是摇头叹气,骂爹是“稀泥巴糊不上壁”,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娘嫁给爹之后,家庭里里外外的事情,几乎全由娘一人扛了起来。娘是从小吃苦长大的人,累死累活从不埋怨爹。

比如说耕田耙地,这本来都是男人做的事,但却从没见爹伸过手,总是娘一人赶着牛儿,吆喝着犁地。爹最多只是帮娘把田里的农家肥用钉耙散开,就万事大吉了。有些乡亲们看不过眼,对娘说:“枝枝姐,你这样累死累活,还宠着他干嘛啊?”娘叹口气,说道:“他不会,你打死他又咋样呢?”乡亲们见娘一根筋,只得苦笑一声,摇摇头各自离去。

下雨天,娘就在厨屋里打“要子”。打要子这种活,在家乡大多也是男人做,但爹照例不会做。娘把堆垛上的稻草拖两捆到厨屋,先用水将稻草发湿,让稻草变软,然后拿来一条小板凳,坐在上面,开始认真地打起“要子”来。

娘打的要子,光滑,结实,捆麦子,捆稻子从来不断,也不散。有时候,乡亲们哪家捆稻子或者捆麦子,如果没有时间打要子,娘就把自己打好的要子,主动送一两提过去,帮乡亲们解燃眉之急。所以,娘在乡亲们眼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活菩萨”。

有道是“日久生情”,娘的为人和所作所为,无形之中感染了爹,影响了爹。后来,爹把娘所承担的所有生产任务都接了过来,让娘在家里一门心思地照顾我们兄弟姐妹和爷爷奶奶,自己成了这个家里的“擎天柱”。


             三


我出嫁后,娘总是牵挂着我,总是抽空到婆家来看我。

娘总是跟我说:“在婆家,一定要孝敬公公婆婆,要和叔子伯爷、妯娌姑嫂们搞好关系。”娘的话我牢牢记在心里。

丈夫家里兄弟姐妹多,住房拥挤,公公婆婆被迫住在只有十多平米的厨屋里。那时候乡下人煮饭都是烧棉杆和稻草,厨屋里不仅湿气大,烟味熏人,而且老鼠、蟑螂成堆,极易影响身体健康。为此,我和丈夫商量,将公公婆婆分给我们夫妻住的一栋房间让出来,给他们二老居住,我们自己则四处扯债,买下别人家的一栋旧房子居住。

有一年割早插晚,我和丈夫起早床到地里去割稻子。田里露水很大,我们两夫妻紧张地割着稻子,不一会儿,衣裳就被露水全部打湿了。正当我们忙活的时候,忽然我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梅儿,平儿,你们快来吃点粑粑!”我扭过头去,是我的娘。隐隐约约中,我看到娘左手提着一个保温饭盒,右手握着两把镰刀。我的心里一阵发热,泪水一下子从眼里滚落出来:我的娘啊!您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此刻,步行七八里地,从家里为您的女儿女婿送来了您亲手做的粑粑,还要帮他们收割稻子。我真不知该用怎样的言语来感激我的娘!

我连忙扯上丈夫,拼命地跑到田头:“娘!您为女儿吃苦了!”我抱着娘的身子,使劲地摇晃着娘。“梅儿,哭啥子?娘来帮你收稻子,你应该高兴才是呢!”娘含着笑,深情地望着我。她抚摸着我被露水浸湿的衣裳,心疼地说:“以后再不要恁早了,小心凉了身子,得风湿病。”娘从保温饭盒里拿出几块粑粑来,那香味,就是我从小最喜欢吃的油粑粑的味道。“快吃了粑粑再去割!”娘几乎是命令的口气。我和丈夫忙从娘手里接过粑粑,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娘把饭盒往我手里一塞:“别噎着了。啊!”说完,娘舞着镰刀,来到稻田里,“嚓嚓嚓”地割了起来。

看着满头华发的娘,在晨曦中吃力地割着稻子的身影,我的泪水又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四


娘对女儿的关爱,从未挂在嘴上,而是时时刻刻记在心底。

娘知道我从小就爱吃“撮藕”、“辣椒炒肉丝”,所以,总是想方设法满足我的胃口。

记得有一年腊月二十八,前一天晚上天上就下起了鹅毛大雪,屋外寒风凛冽,人蜷缩在被窝里也冻得瑟瑟发抖。大约早上九点多钟的光景,我和丈夫、孩子还偎在被窝里扯闲话,不想起床。这时候,只听后门“啪啪啪”地响了几声,接着传来娘的叫喊声:“快起床,梅儿!娘帮你送菜来了!”

我一咕噜地从床上翻身下来,披上大衣,去开后门。我打开后门,一阵寒风直往我身上灌。门口白雪皑皑,天上还在飘着雪花,一辆三轮车深深地陷在门口的积雪中。娘站在门口,头上缠着的围巾上,落满了雪花。娘的脸上,被寒风冻得通红。娘把两只手拢在嘴边,不住地哈着气。“娘,这么冷的天,谁让您来的?”我把娘扶到屋里,忙用右手拍掉娘身上的积雪,心疼地说。

“我晓得你喜欢吃藕,帮你买了一点送来了。”娘说完,又转过身子,往屋外的三轮车走去。我赶紧跟了出去,我掀开三轮车上覆盖着的尼龙胶布,只见上面摆着几节洗得干干净净的莲藕,几斤鲜红的辣椒,几斤猪肉,还有一袋子“麻叶子”和几块麻糖。这些都是我和两个孩子平时最爱吃的食品啊,我伸手准备去提。这时候丈夫和两个孩子也从屋里走了出来。“妈妈,辛苦您了。”丈夫感激不尽地说,他忙把娘往屋里扯。“哦哦!外婆又给我们送好多好吃的来了哦!”两个儿子手舞足蹈,一蹦一跳地高呼着,“外婆真好!外婆真好!”

我赶紧吩咐丈夫去拿几个鸡蛋,下碗热汤面给娘吃。丈夫应声忙活去了,我则把娘拥到房间,帮娘捂手。娘歇了一会儿的工夫,对我说:“下的面条你们几个自己吃吧!我早吃过了。我回去了,还要帮你弟几个去忙活呢!”娘说完,走到屋外,用手抹去三轮车座垫上面的雪花,推起三轮车,消失在白皑皑的大雪之中,任我和孩子、丈夫怎么挽留,也不肯留下……


娘离世的时候,我在千里之外的广东,没能见娘最后一面。然而,娘的恩情,娘的爱,娘为人宽厚、善良的品德,却永远地烙印在了我的心灵深处。娘啊!来生,我还做您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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