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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银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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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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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很深了,远远近近传来断断续续的鞭炮的鸣响。天冷得够呛,老伴李秀梅躺在床上已鼾然入睡。可王大明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披衣下床,走出门外。这时,卧在门口的那条大狼狗小黑立马站上来,嘴在他的身上左蹭右蹭,毛绒绒的尾巴上下摇摆着。王大明伸出右手,摸了摸小黑的头,转身进到房间,撕开一袋压缩饼干,掏出几块,扔在门口的地板上,小黑急不可耐地扑上去,张开嘴咯咯嚼了起来。

王大明站在阳台上,望着远处夜色下的镇区,一座座林立的高楼,霓虹灯闪着五颜六色的光,璀璨夺目,偶尔有几串彩色的焰火升上天空,昭示着春节的些许喜气。工厂前面一百多米的地方,就是举世闻名的京广铁路线,南来北往的列车,时不时轰隆隆地呼啸而过。

王大明和老伴李秀梅这个春节没有回家,就留在塘厦,帮老板看厂。其实老伴还是强烈要求回家的,但王大明却不大愿意。一是家里这些日子疫情特别严重,二来他是真的太生儿子的气,不想见他。

他在阳台上来回踱着步子,夜风扑打着他的周身,他感到彻骨的寒冷,但他却丝毫没有要躲避的意思。他真想让这刺骨的寒风穿透他的五脏六腑,把他的思想和灵魂冻僵。

他伤心啊!六十岁的人了,本该是带带孙子,或者在家种几分田的自留地,享享清福的日子,却还要和那些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混在一起,在工厂里过着朝八晚十的日子,一天十一个半小时的活路下来,累得他精疲力竭,浑身瘫软。他不甘心!他恨,恨儿子的不争气!他恼,恼儿子的无知和愚蠢!他心痛!痛儿子白白将几十万的血汗钱拱手送人!他叹!叹自己命不好,生了一个不争气的儿子,让自己老来也不得安生。

“怨再多,也解决不了问题,就当是我俩上辈子欠他的,这辈子是来给他还债的。”每次当他抱怨儿子时,老伴李秀梅总是流着泪,劝他说。

“欠他的?我们为他付出的还少吗?为他牺牲的还不够吗?”老伴说这话时,王大明总是愤愤不平,怒火中烧,“这个儿子真的太不争气,太不懂感恩戴德了,真是气死我了!作孽啊!”说到这里,王大明恨不得拔了儿子的皮。

“外面这大的风,你不怕冻病了?”不知啥时候,老伴李秀梅提着他的那件绿色卡琪冬装来到王大明身后,给他披上。“大明啊,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别老放在心上,把自己愁病了,人倒了,就什么都没了。把心放平,把身体保护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不了我们多吃几年苦,多打几年工,省吃俭用点,把他的债还清了,不就行了?”老伴把王大明直往房里扯,“别老跟自己过意不去,啊!如果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过啊?他欠下的那几十万,不把我压死啊?莫非你不疼我了?”老伴说着说着,又哽咽起来,“去睡吧!”

他怎么睡得着啊?他躺在床上,老伴把他冷冰冰的双脚直往她怀里拽,她心疼他,她要帮他捂热。这可怜的女人,一辈子任劳任怨,听天由命,打嫁进他家的门,从没对他说过一句狠话,没和他红过一次脸。无论他做什么,她都顺着他的意,生怕惹他不高兴,伤了他的心,对他总是百依百顺。可他又给了她什么呢?给了她宽裕的生活?给了她快乐的日子?没有!啥都没有。她跟着他,只有无尽的艰辛,劳累,和贫瘠的生活。他愧对她啊!他常常在心里骂自己,骂自己的无能,骂自己的自私,骂自己不能给她一个做丈夫的坚硬的臂膀,为她遮风挡雨,为她撑起一片晴空。他的泪禁不住浸湿了枕巾。

得知儿子欠债的消息,还得从老伴李秀梅收到的一条信息说起。那是去年十二月份的一天,正在工位上做手工的李秀梅,手机上忽然收到一条陌生的信息,她急忙打开来,一看,吓傻了,信息的内容说,她儿子王超在某网络金融平台借款三万余元,已经逾期三个月了,联系其本人,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平台敦促其尽快还款,否则将诉之法律。

儿子在一家大型囯有银行上班,怎么会去搞网贷?搞网贷又去做什么?李秀梅一下子就想到了网络诈骗。当下网络电信诈骗猖獗至极,说不定还真被自己碰上了。她赶紧把手机递给丈夫王大明看。王大明睁大眼睛,蹙着眉头,对着信息上看下看,斟酌了好几遍,斩钉截铁地说:“典型的电信诈骗,不理他。如果再收到这样的信息,就报警。”可下午两点多钟的时候,李秀梅的手机又响了,王大明让她不要接。李秀梅犹豫了一下,却还是鬼死神差地接了。电话里传来一个粗犷的男声。对方说:“你儿子王超借了我们公司的五万块钱,已经逾期两个多月了,我们三番五次打电话,不是关机就是不接,请你督促他尽快还款,不然我们就要发传票了,把他告上法庭!”语气强硬得很。

“妈的,这些骗子真的是无孔不入!”王大明狠狠地骂了一句。还没等他骂完,自己的手机铃声也一下子响了起来。“真他妈的邪门!”他有些恼羞成怒,正欲挂断,老伴李秀梅制止了他,“接接看,怎么到处都打电话来?就算是电信诈骗也没这么巧吧?莫非王超真的在网上贷款了?”

王大明一寻思,老伴说的也有道理啊!他忙点开接听键,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您好,请问您是王超的父亲吗?我是某某网络金融平台的客服,您儿子王超在我们平台有笔贷款,已经逾期几个月了,请您让他尽快想办法还款!”听到又是催儿子王超的还款电话,王大明开始感到问题的严重性。老伴李秀梅有些急,喘起了粗气,“要不要问问王娟?看她怎么说?”

王娟是他们的女儿,在西安银监保局上班。李秀梅拿起手机,抜通了女儿的电话,一五一十地把接到电话和信息的事情,都告诉了女儿,还把信息的截图通过微信发给了她。

王娟说:“妈,您和爸先别急。我马上打电话和对方核实一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再联系你们。”

七八分钟后,女儿打来了电话,有些紧张地对李秀梅说:“妈,我问过了,王超是真的借过网贷,看样子,王超借的钱,恐怕不只这一两家,也不会只有这个数,他肯定扯了一个大窟窿!少说也有几十万,问题有点严重呀,妈!”王娟停了会,长叹一口气,“我这个傻弟弟呀?他犯了什么事,会傻到去借网贷?枉他在银行做了这么多年。”

“那可怎么办呀?”听女儿这么一说,李秀梅吓得脸色惨白,人一下子瘫坐在凳子上,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了。王大明也眼冒金星,血直往头上涌,他气咻咻地说:“王超啊王超,你这个小王八蛋!你是发疯了还是脑子有病?好好的工作你不规规矩矩干,搞这些害人害己的事情干啥呀你?”电话那边,女儿王娟怕父母太着急会出问题,忙不迭地安慰道:“妈,您和爸别太担心,别急出啥毛病来了,我马上跟领导请个假,坐飞机回去看看弟,看他究竟是个么情况,帮他查查账,看怎么解决。”当天晚上,王娟从西安搭上了飞往武汉的飞机。凌晨二点多钟,飞机降落天河囯际机场,王娟又马不停蹄坐上网约车,来到了王超工作的平阳市,几经周折,见到了神情恍惚,心思重重的王超。

起初,王超拒绝见姐姐王娟,他在电话里冷冷地对王娟说:“你来干嘛?我不想见你!”王娟苦口婆心地对他说:“弟,我们是亲姐弟,是一家人,你遇到了什么难事,如实跟姐说,跟爸妈说,我们一起想办法帮你解决,总比你一个人闷在心里好。”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解决,我不会连累你们的,你回去吧!”王超的语气没有丝毫改变,还是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

“弟,你真的狠得下心来吗?姐千里迢迢从西安飞回来,还不是想帮你!你就这样把姐赶走?你忍心吗?”王娟说着说着忽然嚎啕大哭起来,“还有爸妈,都五六十岁的人了,还在外面劳累奔波,他们为了啥呀?还不是想多挣几个钱,帮衬你一把。为你的事,他们现在急的……”王超无语,良久才瓮声瓮气地说:“爸妈是怎么知道的?他们现在怎么样?”

“是网贷公司给爸妈打的电话,发的信息,他们才知道的。弟呀,事情已经发生了,多的话也不说了,怪只怪姐平时工作太忙,对你关心不够,让你一个人在家受委屈了,姐对不起你……”

听到姐姐嘤嘤啜泣,王超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一股委屈、辛酸的泪水涌满了他的眼眶。王超忙走出宿舍,下楼来到保安室,看到姐姐背着行李包,在大门口来回踱着步子,阴冷的夜风呼呼地吹着,街道两边光秃秃的梧桐树枝在风中摇曳着,在昏暗的路灯下投下稀疏的黑影。他看到姐姐的长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姐姐的身子在冷风中抖擞着。他立马奔跑过去,一把抱着姐姐,伏在姐姐怀里,哦哦哦痛哭起来。

“走,带我到你宿舍去。”姐姐帮他擦了擦泪,跟在他身后,往楼上走。

“赶了这么远的路,一定饿了吧姐?”王超忽然停下脚步,扯了扯姐姐的衣裳,“走,到夜市帮你叫个宵夜,先吃点东西再说。”

王娟犹豫了一下,继而说道:“也好,你也累了,一起吃点。”此时的王娟,虽然迫不及待地想弄清楚弟弟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要到处借网贷?但她想把气氛缓和一下,让弟弟的情绪先放松放松,这样两人才好交流。

他们来到离王超住处三百多米远的鸿运来夜市。虽然天气寒冷,但几家摊位前,还是有一些年轻人在边吃火锅,边喝白酒。王娟点了一份铁板牛肉,一份凉拌藕丁,一份咸鱼茄子,一份腊肉夹馍,两罐椰汁。这些菜都是王超过去最爱吃的菜。姐弟俩一边吃着,一边聊着,王超的脸逐渐开朗,话也多了起来。

吃过宵夜后,王超带王娟来到了他的宿舍。宿舍里很暖和,空调,电热水器都有,环境不错,只是王超的衣服鞋子之类放得有点乱,床上的被子也胡乱地摊开着。“姐,你先洗个澡休息,我到隔壁同事宿舍去住。”王超动手收拾被子。

“不了,我不累,还是先帮你理理账,看你网贷是个么情况,我帮你想想办法。”王娟从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来,坐在王超的手提电脑前。

王超迟疑地把电脑打开,王娟又让他告诉了他的网银密码。随后麻利地划动着鼠标,上下翻动着,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电脑页面……

约摸三个小时后,王娟的笔记本上记下了一长串的数字~某联金融,35070元,逾期28天;某呗,66823元,逾期35天;某商银行,58077元,逾期31天……总计欠款858476.97元!

王娟又查了查他的银行卡账户余额,工农建三张银行卡上的余额,几乎都不到一百元。王娟仔细地扫描着银行流水,一会儿眼睛瞪得老圆,一会儿又眉头紧蹙,她咬了咬下巴,呵了一口气,转头望着王超,“弟,你一定要跟我说实话,你这钱贷的干啥了?不是一个小数目啊。”“我,我……”王超嗫嚅着,有些胆怯地说:“没,没干啥?”“没干啥?你是自己骗自己吧?没干啥会自己生出来几十万欠款?”王娟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王超,“说!是不是跟坏人吸毒了?”“没有,绝对没有!”王超神色凝重,发誓道,“反正我没做违法乱纪的事,黄赌毒我都没沾!”“那你这些钱都去了哪里?还有你这些年上班的工资呢?!”王娟不肯罢休,非要问个水落石出。

“姐,你就别逼我了。欠的钱我自己会想办法,不会连累你和爸妈的,”王超的脸又阴沉下来,“别告诉爸妈我欠了多少钱,好吗姐?”“可你得跟我说实话啊!有女朋友了吗?”王娟问。“没谈好,吹了。”王超回答得很干脆。“房子付首付了吗?”“没有!”王超又来得很直。“哼,哼,”王娟忽然有一种悲伤涌上心头,“你呀你,不是我说你,已经三十的人了,房子没有,车子没有,老婆也没有,欠债倒扯了一屁股!你真行呀我的老弟!”王娟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难怪爸妈快急死了的!你真会作!”王超怔怔地站在那里,目无表情。“哭什么哭?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几十万块钱吗?他们把我逼急了,大不了一个死,有什么好怕的?”王超开机关枪似的,一下子蹦出几句话来。

“死?你说的松巧。你不知道,爸妈为了咱俩,花了多少心血啊?他们几十岁的人了,病的病,残的残,老妈那类风湿,就是个无期徒刑啊。你不知道她的两只手,萎缩得象个什么样子了?走路也步履维艰,你说这话,对得起他们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王娟越说越气,越说越激动,满脸已是泪水横流。

王超的头耷拉下来,轻轻地说道:“姐,我告诉你……”

姐你是知道的,我刚考到平阳某商银行上班的时候,行领导先是把我安排到车站路营业网点做柜员。这个网点在市中心地带,流动人员多,业务非常繁忙,我的工作也干得很有起色。营业厅主任张大姐,说话快言快语,是个直性子。我在这里上班半年后,张大姐对我的人品和工作能力颇为欣赏,经常人前人后夸奖我。

有一天下班后,张大姐把我叫到一边,小声问我有女朋友没有?我说没有。张大姐顿时眉开眼笑,对我说,那就好,那就好。我家侄姑娘长得蛮好看的,在市人民医院做护士,名花无主,年龄也和你差不多,我觉得你们俩蛮般配的。不知道你有没有意思?张大姐越说越激动,仿佛有十拿九稳的把握似的。

姐你也知道,那段时间爸妈也天天给我打电话,说现在正是我的黄金时光,要我一定要抓住机会,认真处理对象的事情。我也知道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的道理。可我转念一想,自己参加工作才几个月?要车没车,要房没房,更没有存款,和别人处对象,空口说白话能行吗?要不就是伸手找爸妈要。可爸妈都在小微企业打工,工资低得可怜,连家里建房的钱都没攒够,哪有积蓄帮我买车买房?再说,我从小就讨厌看医生,对医生护士有一种天生的排斥感,所以,我当时连想都没有想,很直率地对张大姐说,我生性对护士不感兴趣,不想谈。

张大姐听我如是说,脸立马阴沉下来,掠过一丝不快,但随即又镇定了,说没事没事,婚姻大事不能勉强。我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负了张大姐的一片好心,但已悔之晚矣。张大姐怏怏不乐地回到了家。没过几天,网点人事调动,我被调到离城区四十多公里的另一个网点——胡家台镇营业厅了。

“你就是不会拐弯抹角,做人做事,都要多长几个心眼!”王娟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那后来又怎样了?姐每次给你打电话,你总说忙忙忙,姐真的以为你忙,也就没太把这事放心上了,是姐疏于对你的关心,害了你……”王娟十分自责,用手捶了捶自己的脑壳。

我到胡家台营业网点后,对工作也照常兢兢业业,认真负责,网点刘主任和同事们也对我很欣赏。说来也怪,有一天,刘主任半开玩笑对我说,王超,你的桃花运来了。我不明就里,刘主任说她的一位高中同学到网点找我存款时,看我业务熟练,服务态度好,人又长得英俊,看中了我,便请刘主任出面,要我做她的乘龙快婿。不知我意下如何?而且,他们一家三口都是镇上的公办教师。家里车房俱备,他们唯一的要求,就是我和他们的女儿结婚后,生了孩子必须跟他们家姓,只要我和爸妈答应,年底就可完婚。

这真的是天上掉馅饼啊,这样的好事到哪去找?我当即跟老爸老妈打了电话,爸妈也感到很满意,很高兴。老爸说,现在孩子又不多,跟谁姓都一样,只要你们俩日子过得红火,幸福美满就好,我们做父母的都听你们的。那天晚上,刘主任把我和那个叫刘艳的女孩一家人请到酒店,大家兴高采烈地喝了个痛快。

我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为自己感到庆幸。那些日子,我和刘艳每天一下班就相聚在一起,有说不尽的开心话,甜蜜和快乐溢满了我的胸膛。

到了年底,刘艳约我和她一起到香港去旅游,我兴奋得不得了,立马回城区办好了护照,而且预订了武汉到香港的飞机票,以及香港那边的酒店。

一个晴朗的早晨,我们登上了飞机,经过几个小时的飞行,很快便到了香港囯际机场。晚上在酒店下榻的时候,刘艳很严肃地提醒我,说我们现在还是恋爱阶段,让我不要对她有非分之想。我说行,我也是这么想的,你放心,我不会做不齿之事的。之后我们就很愉快地到街上去玩:旺角、尖沙咀、铜锣湾,到维多利亚湾去看夜景,到购物广场去购物。我觉得我们来到了人间的天堂,这是多么幸福快乐的事啊!

后来我和刘艳发生了争执,吵了嘴:每到一个购物中心,她看到什么东西都说漂亮精致,都要买,不管有多贵。只要她喜欢上了,就非要买下来不可。除此之外,她还要给她爸妈,她爷爷奶奶买礼物。几天的时间下来,我工资卡里的几万块钱花得差不多了,信用卡也透支了几万块钱。顺便说一下,工资卡里有三万块钱是爸妈给我转过来的,他们说让我在女孩面前大方一点,别让人觉得自己小气而瞧不起,可她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你想一想,我一个普通工薪阶层,一年到头有几个钱?这都没有钱支付了,她却还嫌没买够。这怎么得了?跟她这样一个大手大脚的人过日子,我觉得实在受不了。我跟她说,行了,行了,我们是来旅游的,不是来搬街的。她反唇相讥,这几个钱你都舍不得花?还想谈结婚?听她这一说,我觉得我们还真的不是一路人,我一咬牙,堵气买票飞了回来,把她扔在了香港。

回来后,和刘艳的关系自然就不告而吹了。上班的时候,和刘主任见面也总觉得很别扭。刘主任也觉得很对不起刘艳一家人,所以后来网点人事变动时,我便请求刘主任,让我离开胡家台,这样我回到了城区支行营业部。

“可你在网上贷的几十万是干啥了呢?”王娟觉得王超没入正题,就刨根问底,“谈不扰就分手,这是很自然的事,你为啥要搞网贷呢?”

说了你也可能不相信。姐,怪只怪我鬼迷心窍,王超垂头丧气,痛苦地说,我可能是走火入魔了吧?要不就是我脑子被驴踢了,掉进了别人设的陷阱。那是第二年的五一小长假,我最要好的一位高中同学左辉去相亲,约我给他做个伴,我去了。他相亲的那个女孩子,个子不高,小巧玲珑,生得很秀气。女孩也很开朗大方,在媒人的介撮合,左辉和那女孩很大方地聊了起来。东西南北扯了十多分钟后,女孩也不再拐弯抹角了,开门见山直接问左辉,在城里买房了没有?房子多大?是按揭贷款还是全款买的?车子买了没有?什么牌子的?有几成新?父母做什么的?有没有退休费?有没有存款?那架势,比公安人员查户口,审疑犯还要详细。

我一见这场面,心里就打起了退堂鼓,想到自己以后如果碰到了这样的女孩,那该怎么办啊?那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我有点后怕,灰心了。后来单位也相继有几位领导或同事,热心帮我张罗这事,我都拒绝了。

有一天晚上,老爸又给我打来电话,说他一位高中同学的女儿,人长得挺漂亮的,又热情又大方,女孩家里也没太高的要求,只图男方有个正式稳定的工作就行了。我本来没有兴趣谈这事了,但老爸一定要我加那女孩微信聊一聊,说女孩父母告诉他,如果聊得来就见面,聊不来就只当交了一个普通朋友。老爸很急切,说再不抓紧谈,以后年纪一天比一天大,再要谈就很难了。于是我加了女孩的微信,聊了没多久,我们聊得很开心,很投机。我们见面了,见了几次。一天晚上,我们一起看电影时,女孩随口问了我关于车子,房子之类的一些情况,我都如实地告知了她。女孩笑一笑,对我说,这些都不要紧,我们都还年轻,都有手脚,可以自己创造财富,自己筑梦未来。我一听,高兴得不得了。女孩又对我说,你可以搞些资产配置,买点股票和理财产品,那样,翻身的机会很大,说不定开一两次盘,就可赚到一套房子了。她说她的许多同学都靠搞这行发了财,我大喜过望,以为找到了一条发财致富的好门路。心想,以后赚了钱,就不用爸妈再为我劳累操心了。女孩随即把我拉到一个微信炒股聊天群,就这样,我被拖下了水。一次又一次地,我的工资打了水漂,几年下来,不仅分文未赚,还在网上四处借款,欠下了几十万的债务。看到炒股群的那些人个个赚钱,而我却买一次亏一次,我还总抱怨自己运气为什么那样差。现在想想,我真的是个大蠢货!我上了人家设的圈套还不自知。我真蠢蛋啊!有些贷款逾期后,因为平台逼得急,甚至威胁要到单位举报我,到法院起诉我,我吓得要命,于是,又到其他平台借款,还上家平台的欠债,也就是别人常说的以贷养贷吧?时间一长,窟窿也越来越大,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心想,要逾期就逾期,由它去吧。大不了一死了之,一了百了。现在,我的工资只要一发到卡上,就被那些网贷平台直接扣走,一分不留。

哎,我真后悔呀姐,我现在这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像做了贼似的怕被人发现(秘密),我还能做什么呀?我还有什么前途?我还有什么脸去面对爸妈?我就是一具行尸走肉啊姐!我这样活着太累了,还不如死了算了……

王超说着说着,已气若游丝,像个病入膏肓的人一样,没了一点生机。

听着王超断断续续地讲完了他几年来所经历的种种遭遇,王娟只是不住地摇头和叹息,她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了。此刻的她也是六神无主,心潮难平。她不知道究竟是谁的错,弟弟怎会走上这条路?是他的肤浅?是他的无知?还是他的贪婪?她说不清。抑或是弟弟的命真的不好?才未能遇上一个有缘分,懂得体贴,和他心心相印的意中人?

她想起自己当初在西安上大学时,班上的那个瘦高个子男生,也就是自己如今的丈夫李扬,他有哪一项优点吸引了自己?无非是对人有些真诚,善于体贴人罢了。上大二那年,自己有几次因生病住院,李扬以学生会主席的名义,到医院看过自己两次。最后和李扬谈恋爱的时候,自己压根儿没想过,要求他家必须要具备什么条件。老爸老妈也十分体贴自己,总是说,只要你自己愿意,我们做父母的绝不会干涉你,也不会找人家男孩子家要七要八。父母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啊。怎么弟弟遇到的却尽是些挑肥拣瘦的人精呢?自己比弟弟仅仅大三岁,三岁的差距,这人的择偶标准几乎有十年的距离了!这社会,真的是变化得太快了!

王娟永远也不会忘记,和李扬结婚那一年,自己和爸妈,还有弟弟及表妹翠玲几个人,从武汉乘高铁来到西安,随后和在火车站恭候的李扬及他的父母等一众亲戚,又坐了几个小时的车程,才来到了他们家乡所在的一个山区小镇。当晚,自己和家人,分别住进了李扬他们在镇上开的几间客房。真心说,客房不大,也不讲究,可自己却并不觉得委屈。因为自己觉得他人好,比什么都强。第二天,李杨和亲戚们敲锣打鼓,以他们当地的迎亲方式,热热闹闹地把自己接到了家。李扬的爸妈,看样子,就知道是一对地地道道的农民;他们家的条件,不用多说,也清楚是个勉强能过日子的家庭。然而整个婚庆仪式,却办得十分喜气,得体,温馨,大方。自己的爸妈没向李扬家索要一分钱的彩礼,当然,李扬也没向爸妈讨要分文的陪嫁。参加婚礼的亲戚和乡亲们,没有哪一个不对自己和爸妈赞不绝口的。他们都夸爸妈生了一个好女儿,李扬家能娶到咱这个好媳妇,是他们家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都说好人有好报,可咱老爸老妈一生为人忠厚,通情达理,实实处处为儿女作想,为什么弟却要遭遇如此劫难呢?王娟越想越伤心。她觉得老天爷太不公平了,她不知该如何向父母说王超的事情。她彻夜难眠。她想,既然王超捅了大漏子,这个残局终归是要收拾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是亘古不变的至理名言。欠了别人的钱,无论如何总归是要还的。可这几十万将近百把万的巨款,一下子又到哪里去找呢?去找亲戚朋友借?那些亲戚朋友哪个不是耕田种地的?要么就是打个普工,挣的都是几个辛苦钱,借得到吗?她感到万分为难,心急如焚。

第二天中午时分,王娟和王超一起,来到她一个开超市的大学女同学家里,这个女同学是她的闺蜜,关系一直很要好。王娟跟女同学说,自己碰到了点事,手头有点紧张,急需三万块钱,看老同学能不能帮忙想个办法。女同学很给面子,二话没说,立马通过微信把钱转给了她。王娟许诺,一定会在半年之内还给她。女同学牵着王娟的手,直说老同学看你说的啥话?我们是好姐妹,还当外人?王娟感动得差点又哭出来。随之,王娟帮王超还清了某联金融三万多块钱的欠债。

下午王超说单位有点急事,领导让先过去处理一下再回来。王娟说好,尽量不要耽误工作,姐就不用你陪了。

王娟来到仙下河边,在一处僻静的人行便道旁,找了一条石凳坐下,打通了老爸的电话,她没有隐瞒爸妈,把弟弟欠款的来龙去脉和欠款总额,都如实告诉了他们。她知道,爸妈这一关总是要过的。他们不是那些守财如命的人,更不是没有经历过风雨的人。他们年轻时之所以那样拼命,省吃俭用,劳累奔波,为的就是让自己和弟弟,不再过像他们一样没有尊严、为一分钱愁断肠的日子。在王娟眼里,老爸本来就是一个有知识有智慧,一生从不求人,刚正不阿,不向命运低头的人,只是时运不济,没能出人头地而已。老爸写的文章,常常长篇大论地发表在各级报刊杂志上,她从小就对老爸佩服得五体投地。可是那些年,为了帮自己和弟弟挣够上大学的钱,老爸一个人在外打工,为了省钱,几年不回家过年。而且,老爸每逢一发工资,就只留一百元的零花钱,多余的钱就分成两份,分别寄给自己和弟弟。老妈则一个人在家耕种七八亩的责任田,农闲时节就织渔网,赚来的钱也寄给自己和弟弟买衣服、书籍和其他生活用品。那些年,爸妈过得太苦了,以至于亲朋好友和左邻右舍对爸妈都带着几分轻蔑和嘲讽。爸妈过得真的太屈辱了,而这屈辱,就是为自己和弟弟受的啊。每每想到这些,王娟就会大哭一场,她为有这样的爸妈而骄傲和自豪,更为他们的艰辛和劳累而心如刀绞。她发誓,将来自己有出息了,一定要好好回报爸妈的养育之恩,让他们能幸福地颐养天年。

后来,自己和弟弟大学毕业了,而且都找到了理想的工作,自己顺利考上了银监局,弟弟则考进了世界五百强的大型囯有银行,亲戚朋友和乡邻们都对自己两姐弟刮目相看,爸妈的脸上也挂满笑容,他们在心底里为自己和弟弟感到高兴啊。爸妈也多次跟自己说过,等弟弟成家立业后,他们就到海南岛,到阿诗玛的故乡,到天安门城楼,去好好玩一玩,看一看,也没有枉到这人世间走一遭。可现在,巨额债务压身,爸妈的心里该有多伤心,多难过啊!

王大明听完女儿王娟的哭诉,一行热泪夺眶而出。他真的想不通,儿子王超为什么要走上这条路:他为什么要去炒股?为什么要去网贷?还要去以贷养贷?他一个堂堂大学生,一个在金融机构工作了几年的年轻人,为什么连这一点起码的常识都不懂?自己曾千百遍地告诫过他:世上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天上也不会白白掉馅饼。为什么他就不听自己的话呢?自己也不止一次地跟他说,买车买房的钱,自己就是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累,求爹爹告奶奶,也会帮他挣来,他为什么就是不听呢?而且,看这样子,他炒股,网贷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为什么一直要瞒着自己呢?为什么不肯跟自己说实话呢?自己以前每次给他打电话,他不是说工作忙,就是说没时间。给他发微信,也总是说不上三句话,就没有了下文,对自己爱理不搭的。他在想些什么?瞒些什么呢?自己这大把年纪了,为的就是多打几年工,多挣几个钱,好帮衬他几把,把他扯团圆,可他却丝毫不领情,王大明着实不明白,儿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有时候,他甚至后悔,真不该让儿子上什么大学,如果他没去上大学,随便学个什么手艺,到工厂去打工,说不定早就讨了媳妇,生儿育女了,何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样子,无车无房无老婆,欠下一屁股的债不说,还搞的跟个乞丐似的,没有半点做人的尊严,他真的有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觉。想到这些的时候,他气不打一处来,对老伴李秀梅说,“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管他!要死要活由他去!咱自己挣钱自己花!”

老伴李秀梅说:“大明,你就别说这些了。我还不了解你?你一生都是这样,孩子们上完小学,他操心他们能不能考个好初中。初中毕业了,你又操心他们能不能考上重点高中。上了大学,你又操心他们能不能拿到毕业证书,能不能考过四六级。大学毕业了,你又担心他们找不找得到好工作。要谈对象了,你又操心他们是否和对象相处得好。反正呀,你一生都在操心,一生都在后悔。你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有你,我这一生的心都不用操了,你都帮我操完了。”

老伴说完,从衣架上扯下一条毛巾,帮王大明擦了擦脸,又倒了一杯水,递给王大明。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一生,虽然跟着他吃了太多的苦,但自己却没有一丝后悔,“大明,我俩再咬咬牙苦几年,把儿子的债还清,就是死,也无悔无憾了。我知道你是恨铁不成钢,对儿子说的都是气话。是吗大明?”

王大明没吱声,用右手抹了抹脸上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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