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岭的月

吕志军

阴云倏忽去了，满盘的白月腾悬空中，月辉倾泻下来，把墟岭露台的我们紧紧搂住。

也许刚刚经历过与乌云的搏斗，此刻的月异常的皎洁，异常的镇定。她在天幕平静美丽地绽开，光华圆润饱满，让所有的流星遁形，让所有的虫豸噤声，只有这纯洁的光满天满地铺洒开来，纯粹得使人流泪。

我们静静坐在墟岭的露台，欣赏中秋圆月的姿态，似乎稍微一动，她会撒手而去。或者她眨眨眼睛，我们就会失掉这灿烂的琼华。其实她一夜未动，一直高悬于空，以菩萨般的心肠，凝视着大地上的一切。

我们久久地看她，就如她久久地看我们。

朋友牛哥夫妇早早张罗了月饼和佳肴美馔，用诗声恭迎月亮降临。可是在晚饭之后她仍未露面。我们沿着小村公路往山上去寻找她的踪迹，不料被一阵细雨逼回。道旁的玉米叶沙沙作响，水蛐蛐蹦到路的中央。大片的乌云遮盖着天空。

只有零星的淡淡光晕告诉我们，月亮就在那里。

她在等待一个时机，冲破黑暗笼罩的时机。是啊，有谁能阻碍光明的到来？就像雷电击毁不了太阳，浊流冲刷不垮岩壁。

她终究要破云而出。

回到墟岭，牛哥的妻子惠霞端出火龙果汁——一种叫红粉佳人的自制饮料。我们没有喝红酒。红酒太艳，配不上月的素雅庄稳。这果汁淡淡的忧伤和浅浅的微笑，恰似今夜的雨。它是为我们准备的，也是为这中秋月准备的。我们品尝红粉佳人，也品咂我们的过往和眼下。

作为国内早期的职业经理人，牛哥在商场转战多年，声名鹊起，本来有更广阔的前程，但很多的机会都被他一一拒绝了。西安有他的家，美丽的妻子，可爱的儿子，以及对自己创业的自信。

牛哥思虑再三，终至今天在魏家岭开辟出墟岭民宿。平日，牛哥主持文朋诗友的歌会、唱和，幽默风趣；夫人惠霞荷锄种瓜栽豆，伺候一众的饮食起居，起早贪黑。在山野田间，夫妻俩倒也与世无争，自得其乐。

墟岭在秦岭扯袍峪口。这峪口大有来头。传当年王莽赶走刘秀篡权后，党同伐异，将朝中的反对派残杀殆尽独断朝纲。刘秀眼见大势不妙，偷偷溜出长安城，越樊川入大峪，欲摆脱王莽追杀。

当逃至大峪山内，实在困乏，正当休憩之时，山路上来一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僧人。僧人打量刘秀一番后飘然离去，唱偈云：翻过人头山，当是人中仙。东南有大道，天下任掌管。刘秀听后心中震动，暗自思忖道：这不是神仙在给我指引明路吗？即忙起身礼拜和尚，请求明示。和尚慢吞吞说道：久居京畿之地，难道不闻人头山之名，不见人头山之景？人头人头乃万众之头，过得此山，当为天下首。此峪非君路，彼峪因尔名。和尚说罢扭头走了。刘秀听了，对和尚千恩万谢之后即弃马登山 。攀上人头山，鸟瞰长安丰饶之地，心中感慨万千。想高祖皇帝建设大汉江山万里，就这样落入奸贼之手，叫人情何以堪！不除乱臣贼子，誓不为人。正思想观看之间，却隐约听到山下人喊马嘶，知是王莽的追兵到了，急忙向和尚所唱之“东南大道”奔逃，身上战袍也被荆棘挂破。后刘秀出峪，沿山脚到达蓝田入汤峪，摆脱王莽追杀终至南阳，光复汉室。后来人们得知此事，即以“扯袍峪”命名该峪，沿用至今。

今天把墟岭建在刘秀奋起之地，是为把凡人的诗情画意写入秦岭秀色，还是也有刘秀图谋天机重振汉室之意，只有牛哥夫妇自己心明。我们只管来此游玩。

墟岭民宿整栋楼面东，西向台阁错落，草坪、树林至扯袍峪泄洪沟始收束，视野开阔；松柏、白杨、柿子树次第伸展，松鼠蹿来蹿去，风景优美。

民宿有客房数十间，客人早起可在三楼屋顶迎接旭日东升；夕阳西下时，灿霞燃染树梢，给屋后的草地、林木、屋宇镀金镶银，一派辉煌。如若心有不甘，可以南行千十米，爬上民宿外围的人头山梁，听林涛在耳边回响，观锦鸟在枝头跳跃。日出日落，云蒸霞蔚，景象万千。

而到了晚间，欢闹遁去，静穆渐至，在墟岭宽阔的露台，纵目是雅致至极的青黛，张耳是无休无止的虫鸣。它们都在夜色里悄悄鼓胀力量，候着第二天的黎明。

八月十五，我们是来墟岭观月。一行十六人早唱过《十五的月亮》，吟毕《水调歌头》，待到九点，苏东坡笔下的琼楼玉宇顿然升空。在高倍望远镜里，月亮的“南极点”圆圆赫赫，一座座环形山把月轮装点，仿佛嫦娥在仙宫翩翩起舞，玉兔脚边绊来绊去和着鼓点。

被无垠月光扣住，天地一下子阒无声息，我们屏气敛神，都沉浸在月华无声的豪壮豁达里。我想，月亮也是把暂时的阴霾抛开，振奋精神，以崭新的面目去迎接曙光的吧。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今有月圆。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