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伊山寺,杉桥镇这个名叫伊山的偏远小村大抵是没有多少人知晓的。如果没有淝水之战,没有桓伊,没有《梅花三弄》,伊山寺这座千年古刹或许早就消逝在历史的尘烟里。头顶“六朝圣境”的光环,伊山寺从不缺乏鼎礼膜拜的香客和我这般虔诚的观光者。
我曾不止一次去过伊山寺。在岣嵝峰的余脉——云锦峰下,这座破旧的古刹静立千载。无人知晓它过去的钟鸣鼎盛、恢宏大气,现存于世的它与任何一座山间小庙无异。也曾有过民间的修缮,但修缮的结果令人啼笑皆非,左右山门上天蓝色的菩萨像俨然村宅大门上的门神。破旧虽至此,然大凡来过伊山寺的无不慨叹周围风景之秀丽。寺庙三面环山,前面云锦峰上曾遍植梅树,花开时节名满天下。相传南朝陈后主之爱妃张丽华曾入寺修行,因迷恋云锦之梅欲长居于此,未得主持许可,后前往南岳藏经殿。后有日华峰,左有凤岭山,山不甚高,却有重峦叠嶂之姿。溪水潺潺,林木参天。桓伊幼时于此读书习武,晚年归隐于此。伊山寺鼎盛时期建筑面积达万余平方米,宋徽宗曾钦敕赐“伊山景德禅寺”匾额。奈何岁月无情,古刹亦如美人迟暮。
几年前的中秋节前夕,听说县委政府准备重修伊山寺,我再次走进了伊山寺。庙墙上贴着伊山寺的重建规划图,颇有南岳大庙的气度。周边农舍依旧,拆迁尚未启动。进得山门,院中金钱松挺拔,年过六旬的女居士慈眉善目。大庙的名声,小庙的风骨。庙内空间似乎有些拥挤,大小菩萨们挤挤挨挨或立或坐姿态不一。这也好比那些百年名校千年学府,校舍的陈旧并不影响其知名度美誉度,只是令千辛万苦奔它而来的学子多少有些失望罢了。
我不是虔诚的佛教弟子,但对于庙宇道观有发自内心的亲近。也许是喜欢这些地方环境的清幽,也许是身在红尘却有一颗超脱的心。佛的慈悲使得庙宇成为厌倦尘世者的归宿。譬如那位年过六旬的居士,尽管背已有些佝偻,但身材颀长,面目清秀,年轻时必是风姿绰约的美人。我所认识的一些熟人朋友,有的身家过亿,有的才华横溢,皈依佛门或虔心向佛的似乎不在少数。也许人生到达一定的高度之后,便会觉得生命真正需要的东西其实很少很少。高楼华厦、锦衣玉食然则殚精竭虑的生活远不如庵堂道观里晨钟暮鼓、青灯黄卷、粗茶淡饭、寡欲少思的日子过得惬意。这个世界,有人开豪车住豪宅浑身名牌,有花不完的钱也有还不完的债。前不久在华山舍身崖跳崖自尽的男子,开的路虎车被抵押,跳崖时被人追债,身上却连一百块都拿不出了。
我想他的人生绝对曾有无比灿烂的巅峰,可是爬得愈高摔得愈重。摔下来的人里有的粉身碎骨有的绝地反弹。那位男子若不是去了舍身崖而是踏入眼前这小小的伊山寺,也许他依然活着,步出庙门,余生还有精彩可续。
千年古刹尚有落败的今日复兴的明日,何况人生?
就算人生最终空空如也,哪又有何要紧?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时,本就两手空空。生命是虚空的轮回,没有什么是你永恒拥有的。你最爱的人最爱你的人都会先后离去,财富如水,存于账面的是死水,花出去的是流水,它们往返于天地,或为汽或为雨雪霜雾。你唯一所拥有的是这一路上看过的风景及看风景时的体验。就像桓伊他又何曾料到:他魂牵梦绕的圣境千年之后会落得如此凄凉,他无心谱下的《梅花三弄》却在人间万古传唱。
正如唐代诗人张祐所云:“晋代衣冠梦一场,精蓝枉是读书堂,桓伊曾弄柯亭笛,吹落梅花万点香。”
再见伊山寺!当人们再度走近时,你必然已彻底作别记忆中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