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巧

(一)

我是二十世纪末出生的人，我的父辈与母辈学历都不怎么高，普遍都是初中毕业。那时的孩子普遍不比现在，娇生惯养。那时的孩子懂事早，很小就帮着料理家务，五六岁都恨不得搬个板凳站在灶台边，帮大人煮饭，切菜，当然切到手也是常有的事，但不会立即就哭，因为常发生，反倒不会大惊小怪。

在很小的时候，父母借钱开了一家熟食店，留下我一个人在家，爷爷奶奶不肯照顾我，因为我是女孩。外公外婆也有自己的孙子要照料，所以我就成为了那个谁都不爱的小朋友，懂事更是为早了一点。

于是我就经常跑到隔壁阿巧叔家找丽姐玩。阿巧叔学历很高，这是大人跟我讲的，说阿巧叔是高中学历，毕业后本来就要上大学了，奈何视力不行，最终没能上的了大学。我又从旁人那听起，说阿巧叔的眼睛是跳火车导致的。总之，听说这些话，我对阿巧叔的喜爱更是有增无减。

阿巧叔有个女儿，叫丽姐，比我年长几岁。丽姐不像我那时那般活泼，因为她有个头脑不清的母亲，经常把丽姐锁在屋子里。所以我有时去阿巧叔家找丽姐，也只能通过窗户与丽姐沟通。当然至始至终，我都不明白阿巧婶为何总是锁住丽姐，我的父母就不把我锁在家，更何况我还比丽姐小一点。我觉得是她的父母压抑住了丽姐的天性，才导致她如此木讷，不由得感觉扫兴。

阿巧叔的父亲，叫什么也总是忘记了，总之就是这么一个老人。住在离这不远的一个地方，他给三个儿子娶了亲，盖了房，自己还有很多亩田地，甚至还供孩子上学，在那个年代，属实了不起了，四里八乡无不说这老爷子有本事，后来在老爷子死后，当然这是后话，还发现，他还有几十万的存款，一个老人一直干到八十多岁，直至最后躺在床上。

阿巧婶对我也很好，可能是小时候，嘴比较甜，而且所有人都把阿巧婶当做有病的人，只有我觉得，只要是对我好的人，我都爱他们，即使他有病，也跟我没关系，只要她爱我，我就应该尊重她。所以，我同样也给予了阿巧婶足够的尊重。

随着我快要上学的年纪渐渐逼近，父母觉得不能随着我在家到处乱跑了，同样也需要一个人送我上下学。于是我妈就正式成为了家庭主妇，每天送我上下学，以及为我洗衣做饭。所以，我也只能周末的时候见一见丽姐，跑道阿巧叔家，然后被阿巧叔抱起，亲一下他满脸胡茬的脸颊。

（二）

丽姐是一个木讷的人，最起码见到过她的人都这么评价，连我妈都在我面前直言不讳的这么说她。但我觉得一个木讷的人挺好，最起码我和他做朋友，她不会把我的秘密告诉别人。结果没多久我就被打脸了，她借用我的名义向别人索取东西，因为我之前说过，小的时候，我真的很讨十里八乡以及所有人的喜爱，直至我妈质问我时，我还莫名其妙，最后知道是丽姐所为之后，我甚至一个礼拜没让她进我家的院子。

但是小孩子嘛，很容易生气，也很容易消气，更何况，我那么喜欢阿巧叔，还是要给点面子的嘛。

我陪着丽姐学会骑自行车，跟她一起过家家，一起游戏，一起唱歌。有时巧叔巧婶出门办事，一两天不在家的时候，我妈就会把丽姐接回到我家过夜，然后第二天送她和我一起去学校，我们睡在一个被窝里，童年就这么不知不觉过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长大了，还是因为我懂得的人情世故或者是知识变多了，导致，我对丽姐渐渐地不再那么亲热了，我渐渐的与她产生了隔阂。

她比我大，却总是开口要求我买东西送给她；她总是接着我的名义向别人提利益；甚至她还弄死了我辛辛苦苦每天换水、精心照顾的金鱼。种种事情，以及我接下来就要去外地求学，丽姐要去外面打工，无不例外的将我们之间越拉越远。

阿巧叔很爱丽姐，这在我长大后的眼睛里，尤其表现的明显，或许是因为小时候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偏爱，没那概念。等到长大后，看阿巧叔对丽姐的态度，才由衷的感觉到，甚至让我心生妒忌，因为之前我也说过，我的父亲因为我是女孩，再加上打小就外出做生意，他对我的感情不深厚，甚至带点陌生。所以看到阿巧叔的所作所为，我不由得心生感慨。

（三）

丽姐在外打工回来了，临走前，阿巧叔拿了1500块钱给她零花，没想过过了不到一个月就不干了，工资也没结上，这在当时我妈的嘴里描述出来，我似乎听出了八卦的气味，而我则对丽姐怒其不争。丽姐想要电脑，阿巧叔跑道老爷子那，借走了五千块钱，给她买了电脑。丽姐喜欢上了一个人，要跟那男的跑到山东，被全家人劝阻了下来。跑道上海去亲戚家住了一个多月，连吃带拿，最后被亲戚赶了回来。诸如此类，无一不让人感到不争气。

丽姐最终未婚先孕，没得着一分钱礼金，没办酒席婚礼，隔三差五的看她抱个大胖小子回来，我都替阿巧叔着急。我有时也和丽姐谈谈心，我看出，在这段婚姻里，她变了，既有变好的，也有变坏的，她变得更客套了，但是也更势力了。前者，让与她接触的人，心里舒坦。后者，这让人无法与她心灵沟通。

阿巧叔似乎并不着急，阿巧婶也是。每当外人跟他们说丽姐就这样白白给人家，又没办酒席，还三天两头回来，你们还要买菜买酒还要帮着照顾孩子，洗衣做饭，这也不是个事啊。他们听到后，也总是说，‘各家生活各家活，我女儿女婿好得很’，之类的一席话。渐渐地，也没人在关心丽姐有没有结婚、要不要办酒席之类的事了。反正自家都不急，其他人瞎凑热闹有啥用。

（四）

老爷子最喜欢阿巧叔，不仅因为他能说会道，而且还因为阿巧叔与他年轻时长得很像。他也有不喜欢的儿子，例如老三，即使老三在他生病的时候照顾他、在他跌骨折卧床在家的时候伺候他，他也同样不喜欢。

老爷子病了，老三白天忙着赚钱，晚上赶到医院临床陪护，他与自家的姐夫，轮流值班，问到阿巧叔及大儿，两人都说自己要工作，没时间。

检查出来了，得了癌，晚期。老爷子不想在医院了，坚持回家。耐不住软磨硬泡，老三将他带回了自己家，老三媳妇每天早中晚的伺候着。回家也好，回家也就不用老三每天来来回回的赶了，也不用姐夫轮流替班了。

坚持了几天，积水，必须抽水。老爷子痛的整天哼哼唧唧，没办法，送到就近的医院，医生通知，已无药可救，兄弟几人轮流守在床前，没时间，那就让自家媳妇过去看着，因为这个阶段，已经是看老爷子自己的造化了，看他自己能撑几天了。

轮到阿巧叔晚上值班，老爷子嘱咐老大媳妇，去找些软和的枕头、被褥，给阿巧叔晚上睡觉用。大儿媳妇一听，脸上顿时挂不住，冲老爷子喊道‘你让他自己找，我家老大照顾你，他第二天还要做工，你也没说帮他跟人要个枕头啊，轮到老二了，生怕他休息不好，也不能这么偏心啊。’老大媳妇一气之下，到了交班点，也不等阿巧叔到没到医院，就走了。

老爷子最终死了，他在癌症的折磨下，坚持了四个月，最终撒手人寰了，如果不是阿巧叔喂他鸡蛋，导致最后窒息死亡，估计，还能活的更久些。想想看老爷子快九十岁的人了，八十八岁，能在癌症晚期下坚持了四个多月，足可见有多么不一般，我敢说，如果不是癌症，他最起码能再活十年。

没人责怪阿巧叔，因为对于病人来说，多一天活在世上，就多一天的折磨。只是让人听起来有点难过罢了，本来说再坚持两天，就满足老爷子的愿望，把他接回家看看，但是刚巧，阿巧叔急着去上班，喂馒头、喂鸡蛋，老爷子大早上假牙也拿掉了，本身喉咙管就有痰，咽不下去，喂这些东西又不送水，巧叔又急着上班。老爷子又舍不得骂儿子，就由着他去了。这要是换做老三，老大儿，准保被老爷子骂的狗血临头，顺便还踹一脚。

阿巧叔走后不到十分钟，老爷子窒息死亡。听到这件消息，我真心感觉到心痛，甚至对阿巧叔都充满了厌恶，明明我原先觉得他那么好、学历又高、情商又高，可是没想到为了上班，连最后照顾那么疼爱自己的父亲，都那么不耐烦。

丽姐没有参加自己亲爷爷的葬礼，理由是，阿巧婶不让她去，而且丽姐事后打电话跟我说，所有的亲人都怨恨她，说她连自己亲爷爷去世都不来，以后谁敢指望她？

其实那段时间，我对丽姐的印象已经跌落谷底了，曾经我劝诫过她，叫她回去看一看自己家爷爷，抱着孩子让老人家看一脸，老爷子心心念念想看看曾孙，可是遭到了丽姐的反对，说，不吉利，对小孩有影响。说实话，我都不知道她从哪得知这种谬论。

她和那个男人在离老爷子家不远的镇山，租房住，开车大概十几分钟，正是这样，她没来参加亲爷爷的葬礼，以及，也不让那个男人来参加，着实让所有得知这一事件的人都感到一肚子憋火。

大家对她的议论、说法，在我看来都是有理有据的，丽姐实在不需要再为此申辩，我也同样不会站在她这一头，所以那通电话打的实在多余。

（五）

丽姐告诉我，当年，她还有一个亲姐姐，结果被老爷子弄死了，至今她都不知道她所谓的那个亲姐姐被埋在了哪里。阿巧婶为此对老爷子抱有很大的冤仇，所以她必须听从她妈妈的话。

就这件事，其实我早有耳闻，听到人说起过，但我还是觉得保守起见，再去问一下我妈，如果真的是结怨导致，我也没有什么话语权，去请求阿巧婶的原谅。但我始终觉得丽姐所说的这番话简直可笑，我回复她几句话，我说‘你妈妈与你爷爷结仇，那是他们之间的事，与你这个小辈之间有何关系？老爷子亏待过你了吗？对你打过骂过？你作为小辈，你该去履行你的孝道，因为这是你的亲爷爷。’

事后，我问过我妈，是否阿巧叔的父亲，也就是老爷子曾经弄死过阿巧婶的孩子。我对我妈细细说了事情的原委。我妈说：‘简直可笑，那孩子不是你阿巧婶睡觉，最后孩子被被子捂住，活活闷死的啊，当年你阿巧叔不止一次的到我们家来提过这件事。你阿巧婶就认为是老爷子不肯帮她带孩子，以至于最后孩子死亡，都觉得是老爷子的过错。可人家老爷子有什么过错，他哪家孩子都不带，又不是光光针对你。再者说，你妈结的仇，又跟你做晚辈的有何干系！’

我也觉得纯属是丽姐是找不到理由，胡乱搪塞我的，奈何没想到我会弄清楚。

第二年，老爷子周年，她也没去，阿巧叔也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