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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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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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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神

“房子是用来住的,不是用来炒的。”(习近平)

—— 题记

01

“ 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郝爷收缩了鹰隼般犀利的眼光,神情由晴转阴,甚至有些淡淡的灰暗。他茫然地一只手捧着脸,一份簇新的报纸压在大腿上,手腕像钢钻一样锉在纸面上,锉出一道深深的皱折和一缕缕纸墨余香。

勾起郝爷忧伤的是报纸上的一条新闻:玉州市大东海房开原董事长林东海因抑郁症在牢里自杀身亡。

午后的秋阳有些执着,有些生硬,用一根金杆捅破大榕树叶的层层包围,直楞楞地敲在郝爷的头上,郝爷一点也不介意,他仰起脸,冲这淘气的秋阳笑了笑,一转身,低头看报纸,阳光透过他的肩头,像一束追光打在报纸上,也把郝爷剪出一个长长的身影,摊摆在他的脚跟前……舒服极了!这十多年来,郝爷就喜欢在午后,在义工们一个个都离开红日亭后,静静地处在大榕树底下,看看报纸,哪怕什么都不看,就是坐在靠背椅上打个盹,任凭调皮的阳光在自己身上摆弄。

这种感觉,仿佛世界都是自己一个人的,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被生活的空气包裹着。快八十岁的人啦,看不出哪里有半点被阎王爷惦记上的迹象,像钢丝一样遒劲、像雪花一样银白的头发早在十年前就被全撸光了,现在就剩下一个白里透红的空空的脑袋,一副修长带弯、高深莫测的卧蚕眉也早给刮光了,山也空空云也悠悠,空空荡荡、匀匀净净地好做人嘛:早上天没亮,郝爷忙着跟公益队的老伙计们淘米烧水煮稀饭,做馒头包子炸油条,给市民提供免费的早餐,一直忙到晌午才结束。这时又要开始烧茯茶了,茯茶供应点多,用量也大,上午烧了下午还要接着烧,晚上需要用来收拾一天混乱的局面和为次日的忙碌填充内容,一圈下来差不多就接近睡眠点,这时郝爷会像一坨颓土一样塌倒在厢房里,很快鼾声如雷----所以只有中午休息的两个小时里,这段时间属于郝爷最放纵、最惬意的私人空间。

如果不是林东海的死讯,郝爷会一如既往沉睡在他的公益世界里而不醒,就这么没心没肺地活着!

“房神!”,这是林东海生前最为飞黄腾达的时期,赐给郝爷的一个“封号”。

我郝德祝不是房神,你林东海也不是,我们充其量也就是个房奴罢了!房奴的身上都充满了辛酸沉重的故事,或扭曲变形的人性及其野蛮血腥的掠夺和欺诈……

郝德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缓缓地坐直了身子,报纸便从他的铁腕下面得以解放出来,重新以平展的姿态直抵郝爷的内心,把一段段尘封的梦魇般的往事开启了……一个个鲜活的人物扑面而来。

02

十年前的玉州财富广场,一直是房产商们的“聚宝盆”,各种楼花在这里竞相开放。

我们来看一个楼花开盘的场面,它绝对不输于一些电影大片里的镜头:你可以联想到电影《唐山大地震》里面安置灾民的操场或医院,也可以联想到电影《一九四二》里面的大逃亡……总之,这个场景像一块巨大的烙铁,深深地烙在郝德祝以及许许多多人的脑海里,刺痛了人们的神经。

七月流火。早晨的太阳刚一露脸,就朝大地喷了一盆火,打在人的脸上灼灼生痛。广场边缘横七竖八或躺、或坐挤满了人,浩浩荡荡地排成一条长龙,这犹如一条水流,里面夹杂着一些石块,向前流淌。最后流进一个水潭。这个"水潭"就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圆形房子——“世纪春天”销售中心,“水”流到这里洇开成一个不大不小的“潭”,颜色五彩斑斓,水面波澜不惊、安详平静。

退休老教师杜子康,顶着刺猬般的太阳,拎着菜篮子和暖瓶努力地在人群中寻找着儿子杜青。他张扬着一副苍老而骨质的脸,一双深邃而有神的眼睛,缓慢而有力地扫描着人群。他不时地轻声叫唤:“杜青!”

躺在地上的人流在销售中心门口绾成了一个大“结”,杜青、田欣、老虾都侧躺在杂乱无章的“结”里呢!

作为杜青的女友,网站小编田欣,此刻准确地说被一个瘦弱小伙搂着,相拥而眠!小伙子十分慬得怜花惜玉,即便睡着了也时刻履行搂抱的义务:田欣每一次打盹刚要坠倒的时候,这只手会很及时地将她拽起来,然后搂得更紧......

作为爱情的主角,青年教授杜青在画面上,看不出跟这场爱情有什么关联,甚至有些黯然失色:他侧躺在田欣的身边, 一顶镶金花边帽子盖住了他的半个脑袋,双手平缓地交叉抱胸,气息一上一下带动脸上的笑容一次比一次灿烂,睫毛眨得一次比一次更欢快。

而在梦里,他跟田欣的关联是那么紧密、那么欢甜!

梦里学术颁奖会的现场异常高端和华贵,欢快热烈的音乐四处流淌,杜青和田欣盛装而出,众人赞许和期待的目光如缓镜头从迓迎到追随他们手拉手地款款地落坐到席位的前排,杜青春风满面,田欣则幽兰馨香。

杜青的学术论著《金融市场和宏观经济的关系》引起全球学术界的共鸣与关注。主席台上,主持人面带微笑地拆开信封,然后高声宣布:“我很荣幸地告诉大家,组委会决定将这项大奖授予来自中国的杜青先生!CHIAN,CHIAN!......”

杜青拉着田欣站起来,拼命地向四周挥手致敬,迎接他们的是一双双无比钦羡的目光和夸张的表情。

会后,外媒记者问杜青:“杜先生,您获得如此高的荣誉,您成功了,而且十分成功!请问您还打算回国吗?”

杜青坚定地说:“当然!”

外媒记者耸然一笑,问:“这是为什么呢?”

杜青一揽田欣,笑着说:“结婚!”

外媒记者若有所悟的“奥”一声走了。

国内记者赶紧凑上来问:“请问这一大笔奖金您会捐‘红十字会’吗?”

田欣一摇头:“不捐!”

记者诡秘一笑问:“为什么呢?”

杜青跟田欣眼神一碰:“不为什么,买房子!”

身边的人都轻松地笑起来了……

杜青的甜美感染了另一个人。这人就是贴在杜青身边的管道工老虾:他敞胸露怀、双手紧搂着杜青脖子酣然而睡,还时不时地咂嘴、磨牙,间或还龇牙咧嘴地叫唤着——他同样在做一个极富刺激的美梦:在一截黑暗、空洞和臭气熏天的地下管道里,老虾正和一个工友正在污泥里扭打,老虾一会儿在上,一会儿在下,最后老虾终于骑在了工友的身上,并从他手里夺过一枚钥匙。老虾浑身漆黑,黑暗中一口雪白的牙齿显得愈发惨白,两只贼亮的眼睛就像两道手电打在黑乎乎的管壁上,晶莹发亮,他手里攥着一枚银光闪闪的钥匙,在老虾眼里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老虾笑嘻嘻地盯着钥匙,天旋地转地乐开了花。

可以说,老虾过度的亢奋是建立在对杜青极度的蹂躏基础上实现的,老虾两只又黑又粗的手像蟒蛇一样紧紧缠着杜青的脖子,杜青犹如潜入水底,压力越来越大,身子逐渐沉入深渊,这时他本能地触底反弹,一跺脚,身子直溜溜地射出水面——他涨红着脸醒了过来了!杜青想跃身而起,结果动弹不得。仔细一看,原来有双手扣住自己脖子!杜青用力一掰,重重往地下一放:"去!"老虾鼙鼓一样的脑袋磕在地上,醒了,他懵然坐起,大声惊唤:“怎么啦!”

无人搭理他,老虾揉揉眼睛,笑嘻嘻地看着杜青,意犹未尽:“杜青,我有房子啦,我拿到了钥匙!”

杜青慢慢整理自己的衣袖,眯着眼,自嘲地笑笑:“梦里吧?……我也有。”

老虾腾地站起来:“是嘛!我梦见我拿到一把很大很大的钥匙,说不定还是别墅的呢!”

杜青一乐:“你发大财了!赶紧找去,这钥匙呀,是天安门的!”

老虾还是笑嘻嘻地:“这钥匙真大!你梦到什么?”

杜青面带微笑:“结婚……”

杜青这才想起另外一个人来:“田欣呢?”

杜青猛然回头,发现边上的瘦小伙“恪尽职守”地再一次伸手搀扶即将昏睡倒下的田欣,杜青眼急手快,用力一挡,顺势将田欣抱住。瘦小伙双手抓空后,猛一惊醒,睡眼惺忪地伸手还想去搂田欣。

老虾黑乎乎的“熊掌”一把挡了过去:“不信我把臭蹄子给你拧断了去!”

“咸猪手”手臂震得发麻,刚要发作,看看满脸羞红的田欣和一脸阴云密布的杜青,便止住了。

杜青脸一拉:“哥们,你真能混啊!”

“咸猪手”顿时满脸堆笑,讪讪地说:“不好意思啊!”却悄悄用鼻子在衣领上闻了又闻,真是味道好极了。

这时,老教师杜子康穿越一个个人肉“沙包”向他们走了过来。

杜子康环视着一张张疲惫、热切的脸,惊讶、困惑地问杜青:“怎么会这样啊?!”

03

老教师杜子康的困惑和疑问,把在场的人都引向了尴尬和窘迫的境地,大家心里隐隐约约都明白,这跟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息息相关,那就是房子。不妨让我们的叙事稍作停留,先看看老虾安排在蜗居里的一场婚礼……

一间低矮逼仄的民房内,老虾的婚礼在进行。老虾准确地说不是“虾”,又黑又矮又健壮,如果不是从职业的角度考虑到他整天勾着腰、从地下管道里钻进钻出的话,那叫"田鸡"更为恰当。当然,他也有学名,叫王顺六。老虾的婚房很特别,是用屋子里一间阁楼改装的,一把梯子上接“天”,下顶地,突兀在眼前,象一把刀刺割人们的视线。老虾仰着"田鸡头",黝黑的脸庞露出一囗雪白的牙齿,这两道白色弧线得意地上下翻飞:“我姐说,我跟我老婆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嘿嘿....”

胖娘子可不跟他“嘿嘿”,一把扯住老虾的耳朵:“谁是‘死老鼠'!你有本事给我抓只天鹅来看看。”

老虾盯着田欣,嘿嘿憨笑:“天鹅不就在眼前嘛,不过,也轮不到我呀....”

说着又用眼睛瞟瞟杜青:“她被乌龟(海归)叼走了。”

闹新房的人们笑得前仰后翻:“什么乌龟,还王八呢!那是海归! ”

杜青笑笑,松开田欣的手,走到近前,轻轻推搡了一下新郎:“你瞎说什么呀,天鹅不就在你身边吗?!来,罚他表演一个节目。”

在众亲的一致吆喝下,老虾粗拙地表演“猪八戒背媳妇”,胖新娘半推半就趴在老虾身上,过度的重压和过低的楼层,不得不让老虾将腰弯成弧形,艰难得拱进阁楼.....

杜青见状喷然大笑:“这不就是虾米嘛!”

田欣则神色暗淡,眼里依稀波光粼粼。

杜青一愣:“这还哭上了?”

田欣没理睬杜青,扭头跑出门外。

杜青追上田欣,一把拉住田欣的手:“怎么啦?”

田欣擦眼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低声说:“没什么,就是看到老虾他们这样,心里很难受。”

杜青一把搂住田欣,抚摸着她的头发:“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没房子,真这样,咱们宁可不结婚……”

田欣轻轻捂住了杜青的嘴巴。

老虾在蜗居里完成的婚礼,提前刺痛了另一对年轻恋人的神经,让两个家庭迅速卷入“房子的战争”。首先挑起战争的是田欣的母亲,田凤英医生。

田家安置在一个老式住宅区里,庞大的楼群时时昭示着它昔日的辉煌。田家房屋套型不大,四面采光,装修简约却不失素雅。

室内,透过大厅惨白的灯光,可以看到田医生亲手将一杯热茶捧到“准女婿”杜青手里,用一种欲喜还忧、极为复杂的囗吻对杜青说:“你留学回来了,田欣她也大学毕业了,都回来了。你们就把婚结了吧,省得我这个做母亲的担心.....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你们房子呢?”

杜青挠挠鼻子:“租”

田医生将身子坐直了,看起来略微离杜青距离远了点,田医生叹了一口气说:“田欣的爸爸走得早,我也老了,要不我搬到老人公寓去,房子给你们吧.....打死也不能让田欣租房子结婚------这怎么对得起她死去的爹呀!”

田医生说着居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号啕大哭起来。

杜青慌神了,将一把纸巾塞到准丈母娘手里,一字一顿地說:“那就,买——房——子。”

准丈母娘勉强破涕为笑。

如果田医生的眼泪让杜青心酸,那么,父亲杜子康和母亲的做法,则让他快要崩溃!

橘黄的路灯下,一幢老式教工宿舍楼,红砖、裸露的楼梯显示出80年代典型的建筑风格。杜青走进门,开灯,他被眼前的情形大吓一跳:父亲和母亲双双躺在大厅沙发里,两人整整齐齐,双目紧闭,平静安详。

杜青万分惊恐地走到他们近前,父亲的眼睛突然睁开了,笑着问:“回来啦。”

杜青生气地说:“谁让你们这样做?!”

杜子康坐起来,示意儿子小声:“是我的主意。”

杜母也突然坐起来:“我也赞成。儿子,你跟田欣这么多年了,这不,你俩都回来了吗,还是把婚结了吧!”

杜子康也为自己的权宜之计甚感满意:“咱把里屋两间房子打通,给你们做婚房,我跟你妈晚上睡客厅沙发,白天呢,把被子抱到阳台去,这样一来,客厅还是客厅。嘿嘿。”

杜青无语,低头走进自己的卧房。双手抱头,纳闷地说:“都搞得这么紧张,至于吗?! ”

不去想,也不敢想,杜青一拽被子,蒙面而卧。梦里,他对自己和田欣爱情的来龙去脉密密地做了一次梳理:三年前,一场足球告别赛悲壮上演,作为故事的主角和“校园一哥”,杜青免不了要出战,担任守门员。场上围满观众。校花田欣坐在场内第一排,正出神地盯着师兄们这场酣战。场上音乐和目光无疑都聚焦到这个高大英俊、动作洒脱的守门员身上。又一个发球,就见守门员屏气、凝神,一脚大开,结果奇迹发生了,这个球没有向前,居然鬼使神差地几乎与预定方向成90度的拐角直奔观众席,而这个球先是加速前进,快接近观众的时候倏然落地,紧贴草皮急速滑行,最后不偏不倚地滑到甜心座位底下,嘎然而止。太完美了!场上运动员都忘了比赛,个个看呆了。

杜青也傻眼了。

观众一片掌声和嬉笑声。

田欣羞得无处躲藏,面对足球不敢去碰,足球美美地呆在甜心的胯下。

场上球友一个个羡慕地地说:“杜青,这哪是‘丘比特神箭’啊,是‘丘比特导弹’吧!”

杜青红着脸:“去,去,瞎起哄什么啊!”

球友就不依不饶:“哟,哟,‘得了便宜还卖乖’呢。”

杜青有点躁了:“还踢不踢啊?”

球友逗他说:“那你去把球拿回来啊”

杜青一瞪眼:“去就去”

杜青挠挠头向田欣走来……

田欣抱球轻轻地送到杜青手里……

就是这场足球赛,让杜青不仅赢得了无数掌声和一把吉它奖品,更是赢得了对师妹加“老乡”田欣的开发权和保护权。此后,在灯光朦胧的晚上,在人影绰约的花园里,我们都能轻易地看到杜青和田欣走在林荫小道上。

这一回,杜青直逼主题:“田欣,我要出国读博士生了,你今后怎么打算?”

田欣快乐地说:“我啊,毕业后回我们老家玉州,搞网络!怎么样?”

杜清激奋地说:“回去好啊,这下你就跑不了啦!”

田欣娇嗔道:“那可不一定哦”,

杜清趁着月色的掩护,一把将田欣揽入怀里。

据说,梦里和现实呈现给人的幸福指数是截然相反的,梦里越是甜美,现实越是苍凉。关于这一点,次日上午,杜青来到办公室时很快就体验到了。杜青咀嚼着夜晚梦境的甜美,安然坐在办公桌上,越过他的头顶,一幅校训“心火相传,厚德载物——海州大学”几个字,证明他是大学教师,(其实他还是校园里为数不多的青年教授,否则没有这样充裕的时间可供自由支配)。不过,此刻杜青心无旁骛,双眼如磁铁般紧盯屏幕,贪婪地捜索《房产网》每一条出售信息,眼睛越瞪越大,嘴巴越张越圆,可是每跳出一个数字,犹如一根棒子,将他“打”懵了,他崩溃地瘫坐在椅子上......

这时幸亏一个电话挽救了他,杜青打开免提,继续在搜寻网页。话筒里传来老虾快乐的声音:“乌龟!”

“欠扁啊,说!”杜青冲对方吼道.

“杜青,”老虾在话筒里扑赤笑了,“‘世纪春天'开盘,我搞到号了!”

杜青不耐烦了:“我正忙着,别捣乱啊!”

老虾那头一本正经地说:“忙什么忙,能有房子重要吗?不骗你!我姐那里搞到的。”

杜青将信将疑:“你还真成龙虾啦!”

后来杜青才知道:一旦有个搞房产中介的姐姐王顺芳,“老虾”是可以变成"龙虾"的。

04

房产界流传着这么两句话:“七撑八死”“金九银十”。选择在七八月份开盘,是要几份胆魄的,玉州大东海房开就敢“冒天下之不韪”,在“流火”的七月,揭开闺中珍品“世纪春天”的面纱,开盘这天,财富广场上挤满了人群。保安焦躁地挥舞着警棍努力地维护秩序,售楼小姐也是声嘶力竭地试图引导购房的人们排成数个纵队,可是人群越来越显得亢奋,广场上嘈杂声一片。

杜青亲率田欣、老虾两路大军,以老虾为先锋、自己殿后,在拥挤的人群里杀了个里三层、外三层,黄昏的时候他们终于快要杀到宫形门外。他们同这里所有人一样浑身湿透,却疲惫而亢奋!望着快要坠落的夕阳,杜青觉得有必要再发动一轮冲锋,抢夺“宫门”,这才有希望巩固成果、抢占先机!他给老虾一个眼神:冲。老虾心灵神会,凭借个矮的优势,他随意地挥舞着手指头,就很轻易地戮在挡道者的屁股上,动作虽粗鄙不堪,可在他嘴里似乎又文明得不得了:“请——让——让!这句话很有实用价值,虽然无论男女老少都无不反感地瞅瞅他,却又如遭针扎似的,乖乖地撅着屁股让道——甚至憋着一句很想说的话而不去说,犹如夹着一个屁不敢放一样。老虾的穿越功夫发挥到了淋漓尽致,一路势如破竹!当太阳收回火网、不愿再撩拨或折磨人间的时候,杜青仨人终于挤到销售中心大门口。老虾还要往大厅里面闯,看到凶神恶煞般的保安,夹着警棍、劈腿叉手如钢铁巨兽般站在大门两侧后,老虾识相地在大门口瘫坐下来……

疲惫的人群也一个个安然坐下,有的干脆躺倒。残阳如血。

一轮圆月,安详地抚摸着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人群。天亮之后,迎接他们的将是一场异常激烈的房产大战!

05

在“世纪春天”销售中心门口,老教师杜子康找到了儿子杜青。杜子康放下菜筐,打开暖瓶,用纸杯倒豆浆给杜青他们。

杜青一愣:“爸,谁让你过来的?”

杜子康继续分豆浆,边分边说:“电视上都炸了锅,我什么都知道了;再说,你们一个晚上没有回来,我能不担心吗?一大早,我到菜场买了菜,就奔你这里来了,顺便给你们买了些豆浆。”杜子康给杜青、田欣、老虾倒过豆浆之后,瓶里还有点剩余,他这才发现身边站着的廋小伙。俩人这相互一打量,都惊叫起来了。

瘦小伙:“杜老师!”

杜子康:“这不大山嘛!你现在哪里上班?”

大山四周瞅瞅,轻声说:“民政局。”

杜子康赶紧打开菜篮,找纸杯,发现没有了,就将整个暖瓶递给大山:“这里还有一点豆浆,都给你喝了吧。”

哪料,边上的老虾像狼狗一样窜步上前,一把夺过暖瓶:

“给他干吗?这不浪费嘛!”

说罢,老虾旁若无人地将暖瓶里的豆浆往自己的纸杯里倒。杜子康惊愕无语。

就在老虾得意洋洋地倒豆浆的时候,忽然有个光头汉子从地上站起来,他这光头刚好顶住了老虾的手臂,于是杯子就划着一条优美的上抛物线飞了出去,光头没注意,还在往前走,走了几步,飞出去的杯子不偏不倚地掉在了光头汉子的那秃顶上,豆浆迅速地漫延并占领了整个高地,再往四周下淌:眼睛、鼻子、耳朵……路过嘴巴的时候,光头伸出舌头将它收编了。光头愠怒地盯着老虾,老虾也瞪大眼睛回应他,几句话早已挂在嘴边了:“哎,你瞪,瞪什么瞪呀!你怪谁呀!”

这边地故事还没来得及进一步发酵,就听一个声音在叫:"28号!"

“我!”

光头以一幅“大人不计小人过、美好运气等着我”的姿态兴高采烈地往大厅里面挤去。

老虾望着光头得意忘形的背影,恨恨地说:“笑个鸟!涨价才好呢!”

杜青一听,骂道:"你这个乌鸦嘴!"

就在杜青责怪老虾的同时,这个来自民政系统的年轻干事——大山则用勿庸置疑的口吻回应了老虾的戏言:“有可能。”

结果同样换来杜青白眼。

一声尖锐的报号声让杜青等人如释重负:

“43号!”

老虾一看自己手中的票,拼命地挥舞着叫喊起来:

“在!在这里呢!”

杜青一把从老虾手里夺过票号:

“凑什么热闹?在这里等我!”

杜青其实是44号,他抢走老虾的号码后,扒开人群挤进售楼大厅。老虾在后面骂骂咧咧地一副很是瞧不起杜青的样子,他站着没动。杜子康、田欣作为“幸运团队”成员无疑也可以越过无数“羡慕嫉妒恨”的眼光,自豪地守护在杜青后面。遗憾的是,杜子康的菜篮子不小心遗忘在门口,杜子康忽然想起来了,他不得不转身回去找他的菜篮子,提前出局。

杜青和田欣进到售楼中心大厅,里面豪华舒适的茶座上早坐满了人。一位迎宾把他们领到中心服务台。

漂亮的售楼小姐冰冷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3万5,首付款是刷卡还是现金?”

杜青不相信自己耳朵:

“什么,宣传册上不说是8千吗?”

售楼小姐用宽容的语调说:

“那是以前的,一天一个房价,行情你不懂吗?”

杜青一片迷茫。

不甘寂寞的田欣跻身上前争辩道:

“房价说涨就涨,而且这么贵,你以为楼是用金子盖的吗?我们不要,行了吧?!”

售楼小姐不恼不怒:

“下一位。”

田欣一把拽过杜青,俩人怒气冲冲地从侧门出来了。鏖战了一天,没想到就这样仓促败下阵来!

销售中心门口,杜子康拎着菜篮子在等杜青他们,他不时地焦急地抬头朝里面张望着。

杜青和田欣气呼呼地出来,走到父亲身边,啥也不说,无力地一屁股坐在了广场台阶上。此时的天空,太阳高悬,阳光刺眼,街面人来车往、熙熙攘攘;城市显得斑驳眩晕。杜青仰望夏日城市的天空,从没感到过如此失落和陌生。

杜子康慢慢走过来,平声问:“怎么回事?”

田欣生气地说:“广告上说8000,开盘要3万5!有这么涮人的吗?!”

杜青光喘着粗气,一言不发。

杜子康走到杜青面前,晃了晃手中的菜篮子,叹道:“不要说房子,咱老百姓手里的菜篮子也拎不动了!回吧。”

杜青猛地一跃而起:“房价有这么涨的吗?!”

大山突然踌躇满志地从侧门出来:“有!”

大山走到杜青近前:

“你没听说吗?咱们玉州的房价上涨速度,那是坐飞机也追不上的!”

杜青一瞪眼:

“那你怎么不去买?你钱多是吧?!”

大山晃了晃手里的合同:

“买啦,刚买的”

大山看到杜青面带愠色,马上解释说:

“嗨,都是借高息的,连非洲的同学都不得不支援我的买房‘事业呀’”

大山热情地将手中一本宣传册子递给杜青:

“我刚才在里面碰到一位大学同学,她是销售经理,听她介绍,咱们市郊不远,有个楼盘叫‘外滩公馆’,性价比不错,你可以去看看,到时她也会托人打折的,放心。”

杜青缓缓接过册子,精美的宣传册上充满温暖的声音:“……没有不可能,家门口就是足球场,小区门外就是海滩……震撼推出13楼149万起!不可不信,楼市奇迹!"

田欣劝杜青:“去看看吧,出来了咱就多走几家。”

杜子康也劝杜青:“难得人家大山这么热心,看看去。”

这时,大家才发现老虾不见了。

杜青急问父亲:“老虾呢?”

杜子康一努嘴:“那不是来啦。”

老虾雀跃般快步走过来,冲杜青直乐。

杜青一皱眉:“嘚瑟什么呀!哪儿去啦?”

老虾拿出一叠钱,美滋滋地说:“多亏我没进去,这号一转手,我卖人啦!”

杜子康慈祥一笑:“就你鬼精!”

06

出租车上,杜子康、杜青、田欣、老虾他们对画册上的“外滩公馆”效果图评头品足,样子谈不上十二分满意,八九份肯定是有的。

这时,老虾皱皱眉头,认真地对杜青说:“这么好?!——这房子不会是假的吧?”

杜青狠狠地用画册拍了一下老虾的头:“闭上你的乌鸦嘴!”

杜子康“夫子哂之”地微笑道:“这怎么可能呢!没有绿地敢叫‘足球场'?不见大海,哪会叫‘外滩’?还讲不讲道理啊?”

田欣欢快地说:“那样太好了,在家门口就可以看‘杜门神’踢球啦!”

杜青冲田欣做了一个鬼脸。

按照宣传册上线路指示,出租车在新城区某条街停下。一辆标有“外滩公馆”的中巴早已停在这里。杜青他们换乘中巴,车上坐了六七个人。中巴车驶进环城快道,向郊外方向开去。车子越开越快,路越来越不平。怀着憧憬和好奇,大家茫然地静静地坐着,有的在闭目养神。田欣开始哇哇呕吐。

杜子康有点坐不住了:“这是去乡下吧?”

老虾嚷道:“外滩公馆,不会是去上海吧!”

来自北方的司机用很满足的口吻劝说:

“这点路算近的啦!还不到北京的五环呢。。”

众人琢磨许久,还是没有弄明白。就在田欣结束第三次呕吐的时候,车子在一个小山坳停下。在一块巴掌大点的地皮上,密密麻麻植满了十来幢房子。每幢楼之间有乒乓球桌大小的一块绿地。

老虾一看笑岔气了:“杜青,这哪是足球场?我说了吧!”

杜子康问售楼小姐:“你们‘外滩、外滩'的叫,这边有海吗?!”

售楼小姐做了一个优雅的姿势:“请跟我来。”

她把大家领上十三楼,指着远方茫茫一线,说:“这就是海湾了。”

众人大惊:“这也叫外滩?!”

杜青生气地问:“那足球场能踢球吗?嗯!今天不踢给我们看,我要投诉你们!”

售楼小姐嫣然一笑,从一楼领过一个小孩,让他站在绿地一边,另一边她请杜子康站那,不慌不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皮球:“天天,乖啊,按平时姐教的那样,陪爷爷玩玩啊。”

小男孩熟练地把球放脚边,轻轻一踢,小球飞到杜子康面前,杜子康一侧身,小球飞向甬道,这时,老虾奔袭过去,愤愤地飞起一脚,将球猛地踢飞起来,结果球直挺挺地打在杜青鼻子上,鲜血如注。

07

乍一交锋,便败下阵来。作为主将的杜青,无论内心还是外形上都受了伤。如果不是那天夜里一次最难堪窘迫的体验,不是后来房神郝爷的出现,杜青可能就此退出房子的战争了。

从“外滩公馆”挂彩后回到家,那天晚上,杜青仰躺在床面上,用手小心地揉摸着无端挂彩的鼻子,田欣光身子钻进杜青的被窝,捧着杜青的头,哀求似的火热地对杜青说:“我们结婚吧,我再也不要你买房了!”

杜青吓一跳,立刻弹跳起来,赶紧关了房门。大厅里,杜子康夫妇知趣地立马摁了遥控器——哪怕正在播放最精彩的电视剧《蜗居》!俩人熄灭了灯,双双躺在客厅沙发上。患有老哮喘病的杜子康,此时就算是快要憋死了,怎么也控制不住那声石破天惊的干咳声:“咳——!”

室内,杜青如遭电击似的从田欣肚皮上爬了下来,俩人相对无语。

买房,算是定律了!

老虾陪杜青来到“顺芳中介所”。杜青再是“金龟”,此时也显得英雄气短。姐姐王顺芳听到老虾义愤填膺地叙述买房遭遇后,虽然忍俊不禁,但也忠告手头拮据的杜青和几乎赤贫的弟弟:“这很正常,市场价都差不多,你们想买一手房啊,难!”

老虾把姐姐差点当成售楼小姐,拿出广告册子塞到姐姐手里,愤怒地说:“广告也不能这样打啊!”

姐姐一嗔:“看下面小字,不是‘仅供参考’吗?!傻啊,哪能信广告啊!”

老虾彻底愣了:原来广告是不能信的!

王顺芳充分展示了一个资深中介的能量,她从浩如烟海的电话登记簿里找到一个名字:“这个!你们去找郝德祝。”

作为这个特定时期、特定游戏的参与者或设计者,人称“房神”的郝德祝就这样浓墨重彩地登场了。

杜青握着“郝德祝”的名片,带着老虾,在“九曲十八弯”的小巷里盘旋。边走路边打了30分钟的电话,绕过了无数道弯,像过去地下党之间接头似的,在一个低矮的老宅门前停住了。在白花花的阳光下,杜青侧身刚走进院门,就跌进茫茫“黑夜”中,犹如掉进窟窿里,巨大的光线反差和上下台阶让杜青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后面的老虾则一把搀住杜青,嘲笑道:“这还看不见啊,我在阴沟里什么都看得见!”

杜青揶揄:“那你还出来干吗?在里面呆着多好!”

这时从屋子里面传来一个犀利的声音:“进来坐吧。”

杜青定眼仔细一瞧:原来自己已经站在厅堂里了!声音是从另一间屋子里发出来的,这间屋子有个小窗户,从对面的楼房顶上漏下的一缕阳光,犹如朝舞台中央打来一束追光灯,使得狭小密闭的房间稍有几分亮堂,一个身着红色T恤的瘦老头端坐在桌前,悉心阅读《东海晚报.楼市快讯》。

在靠窗的一根柱子上,悬挂了一只精致的鸟笼,一只画眉不停地在笼子里飞来飞去,它的眼睛死死瞄着窗外。

杜青仔细打量了一下屋子,眼睛在鸟笼这里停住了。

郝德祝放下报纸,站了起来,微笑道:

“小家伙就是耳朵灵,你们一来它就听到了,不停地在这里扑闪扑闪的。”

阁楼上突然传来一个老太太的声音:“什么‘小家伙’,我看是‘小妖精’吧!鬼迷心窍的!”

郝德祝冲楼上一瞪眼:“少说两句行了吧,瞎说什么呢。这不来客人啦,你下来吧!”

说完,郝德祝转身问杜青、老虾:“买房啊?”

杜青支吾地问:“您、您就是郝爷吧?”

郝德祝点点头。

老虾讪讪地对这个名叫“郝德祝”的老头说:“这个……这个房子我们可不要啊。”

郝爷嗓门一吊起,倒也有些吓人:“什么!这个?1000万也不卖你——‘世纪春天’听说过没有?”

老虾哈哈大笑起来:“你有亲戚在那里买房了,是吗?我刚好也在那里卖过号呢!”

郝爷一愣:“几号?”

老虾脱口而出:“44”

郝爷惊问:“你姐是顺芳?我跟她的几个号都连着呢。”

老虾忙改口:“号没卖,撕掉呢。”

郝爷:“那价格你们都清楚了,要的话我匀一套给你。”

老虾惊讶:“你有几套?”

郝爷淡淡地说:“也就3套吧。”

老虾围着郝爷转了大半圈,甚至恨不得把郝爷抡起来,看他有几斤几两。

郝爷一笑:“你不信?我的子女都在非洲开金矿,这点小钱还是有的。”

杜青折服:“那也太贵了啊”

郝爷精神一振:“什么!嫌贵?不出几日,4万5,你信不信?我的房子,最少得这个数,”

杜青和老虾,看到郝爷伸出的4个手指头,嘴巴立刻张成了圆形。

郝爷不愧老江湖,他又转话题:“‘外滩公馆’听说过没有?那可是家门口的上海啊。”

老虾一声尖叫:“什——么!”

杜青瞪大眼晴:“那里你也有房子啊!”

两人差点背过气去。

郝爷见状急忙转换话题:“那,你们索性就买二手房吧,我也有。”

三人聊了好一会儿,郝爷冲阁楼一喊:

“哎,怎么不下来呢?中午客人在家吃饭,记得多加一个菜:韭菜炒鸡蛋!”

阁楼上传来的声音有点沙哑:“你不说要跟我分居吗?自己弄去!”

杜青赶紧止住:“不啦,不啦,我们回去,回去。”

郝爷把他们送到院门口,完全暴露在太阳底下的郝德祝,其实是个精神饱满、乐观开朗的老头:银发披肩,遒劲飒朗;长眉带钩,睿智机警,加上一件红色T恤,让人感觉郝爷特别有精气神,特别有范儿!

郝爷热情地握着杜青的手,微笑着说:“既然你们要走,那我们就下次找机会再聚。刚才听说你父亲叫‘杜子康’,这在我们玉州还是赫赫有名的教师啊,失敬,失敬。你呀,也错不了,房子的事,甭着急啊。”

杜青也放松下来,笑着说:“哪敢跟您比,您可是‘房神’啊!”

郝爷摆摆手:“我不是‘房神’,”又笑着拍拍老虾肩膀,“他姐姐王顺芳才是!有她,你们什么都不用愁啦。”

08

郝爷说的“甭着急”,其实是别有用心的,此后不久就应验了。只是当下的青年教授杜青一下子还没有听出其中的弦外之音。不过,作为一个学者和文人,他用精密的哲学思维和极富激情的文学想象,来破解 “房产”这道难题:任何事物都存在矛盾的两个方面,有困难,肯定就有解决它的办法;“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是解决矛盾文艺化思维的千古绝唱。

可以说,不仅仅是杜青,包括杜子康、田风英等许许许多多在内的知识分子,当然也包括那时的你和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寻求从“房子的战争”中突围。

一块狭小的菜地里,杜子康浑身是汗,努力地挥舞着锄头,老伴在一边半推半就地用筐装土。边上一个戴墨镜的男子在出神地盯着。

杜子康不停地催老伴:“快装啊,愣什么呢。”

老伴数落道:“你净在做梦呢,地里能有青花瓷?”

杜子康停下锄头,争辩道:“祖宗埋这里的,能有错吗?我记得一清二楚!”

边上的“墨镜男”急催:“挖,挖,赶紧挖呀!挖到了,这块地我出200万!”

杜子康猛一锄头砸下去:“没错,保准没错,就这!”

墨镜男摘下眼镜,眼巴巴地盯着杜子康:“那挖出来啊!”

杜子康喘了一口气,反问:“要是一时没挖上来,地给多少钱?”

墨镜男很快伸出一只手:“这个数”

杜子康一皱眉:“5万?!”

墨镜男大声纠正:“5千!”

杜子康将锄头一扔:“拉倒吧!”

墨镜男赶紧捡起锄头:“我要青花瓷,挖呀!”

老伴在装土的时候,看到一小片带花色的土块,惊叫一声:

“挖到啦!”

墨镜男锄头一扔,双腿就跪在泥土里,双手飞快地刨起土来,飞洒的土粒散落在头发上、鼻尖上、睫毛里……

杜子康也凑过来,眼巴巴地盯着……

最后,墨镜挖出的是一只还保存新鲜的绣花鞋!

墨镜男瘫坐在地上,手里恋恋不舍地拿着一只绣花鞋。

杜子康焦灼地弯腰在地里走了三圈,边寻找边叨念:“不可能啊,应该就在这儿呢!”

忽然杜子康一拍脑袋:“嗨!不在这里,瞧我这记性!”

墨镜男顿时弹跳起来,睁大眼睛:“在哪里?”

杜子康把握十足地说:“埋在老宅基地呐!”

墨镜男:“老宅基地呢?!”

杜子康手指软软地冲边上的高速公路一指。

墨镜男看着来往飞奔的车流,连连惋惜道:“好好的青花瓷,填路了,杜老师,你也太大方了 !”

杜子康也长叹一口气:“那个时候谁会想到卖地呢!”

老伴数落道:“就你大方,宅基地都送给你那些亲戚了,自己倒‘净户’出身了!”

杜子康苦涩一笑。

墨镜男无奈地一挥手:“回见!”

这天夜晚,田医生也在津津乐道地教杜青赚钱买房子。杜青和田欣认真听着。

田医生客客气气地给杜青端上一杯茶。

田欣嘴一撇:“老妈,你老偏心他,也不给你女儿倒一杯。”

田医生微笑嗔道:“一边去。”

田医生专注地对杜青说:“求人不如求自己呀,这房子呢,不是用来看的,是用来住的,总得要买!迟早它就得要买!所以,再难咱也得上。这比登月球要容易得多吧!月球,我们中国人不是也上去了吗?!毛主席他老人家也说过:‘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事是人干出去来的!咱智商就摆在那儿的,怕什么!”

杜青用热切的眼光看着“准丈母娘”,一副倾听的样子。

田医生很能用一个职业医生的眼光解剖一些问题。她用解剖的方法是将房子分解成多少块砖头,比如,一套60平米的房子,肢解成4万砖块,她掰着手指头说:

“一套60平米的房子市场价差不多240万,那每块砖呢就是60元钱。眼下家教的收费很可观啦:按一小时180元算,一天两小时,就是360元!也就是每天晚上可以赚6块砖,一年呢?就可以赚2000砖,10年就是2万砖,20年呢?那不就齐全啦!”

田欣听得晕乎乎地:“妈,你都说些什么呀。”

杜青则饶有兴致地听着。

有了热心听众,田医生决定把这个奥秘剖析给杜青听:“去吧,按揭70%,家教6年就可以买房;如果家里再支持一下呢,不就很快就可以买房了?!”

杜青一拍脑门:“是啊!”

第二天,没等天黑,杜青真就冲“6块砖”乐此不疲地去家教了。

不过,杜青第一天,就被“砸”伤了。

杜青教一个叫露露的女孩学初中英语,这女孩两只眼睛不看书,却忽闪忽闪地盯着杜青。

杜青领着露露读单词,露露的读音真是跑调跑到它的祖国——英国去了。

杜青忍了又忍,心里却一直在数着砖头数量。

露露也忍不住遭受这等大罪,决定不如来个痛快的:“老师,我们直接学对话吧。”

杜青精神一振:难道月亮是从西边出来的?杜青高兴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问:“说什么?”

女孩子的一句话,杜青差点一口水喷出来:“I——LIVE——YOU(我爱你)”

就在杜青忙着做家教的时候,老虾也没闲着。白天地面太热,一般的阴沟里则凉快得多,相比之下,老虾还是愿意去掏阴沟。这不,老虾又在一条下水管道边指挥几个工人掏阴沟(其中有一个正是梦里被老虾骑在胯下的),只不过这回他没亲自下去,他对井口的工友大声嚷嚷:“猴子呀,快点,老板说很快有人过来看房呐!得给人家快点修起来,听见没有!”

那个叫“猴子”的工友骂骂咧咧地说:“他姥姥的,房子还没有住人,阴沟就堵住了,这房子怎么造的!”

老虾一乐:“这房开老板啤酒喝多了,尿多,把这阴沟给冲垮了!”

众人大笑。

这时,大山走到物业办公室门口,一抬眼就看到了这个黑乎乎的老虾,亲热地跟老虾打招呼:

“老虾兄弟!”

老虾一侧脸,看到朝自己走过来的大山,于是把手套一脱,扔地下,冲井里的猴子说:“抓紧点!”

老虾也慢慢迎了过去,俩人在过道上一个花坛边相遇,停了下来。大山见面就扔给老虾一包烟。老虾接住,不以为然地说:“别老打听田欣这个那个的啊,田欣的电话我不会给你的。”

大山讪笑着,没言语。

老虾自顾自地说:“田欣她跟杜青快结婚了,俩人好得跟周润发两口子似的!”

大山一乐:“是嘛!你看过人家周润发吗?”

老虾不屑一顾:“电视上看过,他们都比你帅多了!反正你别欺负人家杜青,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大山涨红了脸,赶紧解释:“我呀,是来找你帮忙的,我有套房子,屋顶漏水,你看看能修吗?”

在一个新小区单元楼的屋顶上,大山领着老虾在屋顶走来走去,冲顶层边缘比比划划:“你看,你看,这儿,还有这儿,都漏,烦死啦!”

老虾有点幸灾乐祸:“你不是房产很多吗,漏就漏吧!”

大山一急:“胡说什么呀!明天买主就要来看房子呢!”

老虾吓一跳:“这哪来得及呀!”

大山哀求地问:“那你要多久?”

老虾认真掐指一算说:“得半个月吧”

大山生气地说:“半个月?你还不如说一年呢!”

老虾冲大山笑嘻嘻地说:“我有办法了!等着分钱吧!”

老虾虽然买不起房子,住不上好房,但他摆弄房子、修理房子确是一把好手!在某些方面,老虾的有限智慧可以发挥得淋漓尽致,乃至于杜青他们有时候也不得不摇头叹息:“真是个奇葩!”这里的“奇葩”,是“人精”的意思。

楼顶上,就见老虾带着猴子等人在楼顶四周摆放盆景,大山帮忙递器具;老虾在楼顶中间撑起一把又一把蓝色、黄色、红色大伞,大山帮忙固定底座,每把伞下放置四把白色塑料椅子。

老虾无比自豪地对大山说:“你看,怎么样!”

大山环顾了一圈这个犹如空中花园一样的楼顶,赞不绝口:“妙,妙,太好啦!”

“妙,妙!”次日,楼顶入口处,一个秃顶胖男子将楼顶环视一圈,同样大声赞道;

“老弟呀,亏你想得出呀!”

大山大惊,一哆嗦:“想……想出什么啦!”

秃顶男赞不绝口:“装修得好,有品位!否则楼顶秃得跟葛优似的,谁买呀!——老弟呀,这装修是送的吧?房价高点没什么,顶层装修呢,免费!”

秃顶男微笑着拍拍大山。

大山赶紧回答:“免费!全免费!”

秃顶男扔下大把定金后,心满意足地走了。

老虾等人一屁股坐在伞底下。大山赶紧给老虾、猴子他们递烟。

大山兴奋地问老虾:“说!我怎么谢你?”

老虾一扬脖子,喝了一口水:“我不要你谢。”

大山一愣:“要我帮你做什么?尽管说,兄弟一定做到!”

老虾此时想到那只可伶的“金龟”:“你不是很会炒房子吗?”

大山当仁不让:“那是,这年头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活’啊!”

老虾猛一脱口:“真要帮呀?那你就带杜青一起去外面炒房子吧,让他赚钱买房子!”

大山有点犹豫:“帮他?帮你还差不多。”

老虾一笑:“放心,他去哪儿,我也去!”

09

这年秋天,玉州一支浩大的炒房大军首次踏上本地之外的区域,进行“北征”。它在中国老百姓关于“房子的战争”中,无疑起到足够的推波助澜作用。

我们可以设想用航拍来拍一组镜头,画面一定非常气派:在郊区一条高速路口,数十辆清一色的“5系”宝马拉成一条线,浩浩荡荡,蔚然壮观。

领头的一辆宝马越野车边,一个高个长者,红T恤,白长裤,一副墨色眼镜,显得儒雅而时尚。这人就是郝德祝-----郝爷。他边上是大山。他们一起去上海边上的城市芜江市。

老虾连拉带扯推着杜青往郝爷这边走。郝爷、大山迎了过来。

杜青看到是郝爷,不仅肃然起敬,也大吃一惊。

郝爷笑道:“欢迎,欢迎,你看,我们又见面了!我们的经济学家、教授同志,你这一来,真是给我们壮胆啦!”

杜青赶紧说:“哪里,哪里,还是靠郝爷帮忙!”

老虾陪着杜青,一起坐上了这辆宝马。大山开车,老虾用拳头将车的顶棚擂得砰砰响,无比羡慕地说:“大山,你小子行啊!买这么好的车,肯定发大财了!”

大山笑道:“哪里,贷款买的!”

老虾又往顶棚擂了一拳:

“你骗谁啊!我又不抢你的车。”

大山坦然一笑:“我骗你干嘛?银行钱不是拿来用的吗?大不了一套房子抵给它算了!这叫‘千金散尽还复来’”

老虾一皱眉头:“什么‘千金走散还回来’?走了就回不来啦!这钱也一样。”

杜青一乐:“‘千金走散还回来’?你老虾走桃花运哦,是回来的吧?!——他是说这钱啊,赚得轻松,痛痛快快花出去,轻轻松松赚回来了,笨蛋。”

郝爷狡黠一笑:“你这话说对了,赚钱就得轻轻松松,越是累死越赚不到钱。不信你这次去芜江看看,倒时你就明白这个道理。”

郝爷摘下墨镜,拿在手里,从窗口往后面挥舞了一下,整个车队流动了起来,在高速路上划出一条生动的风景线。

太阳一路追随车队而来,累得快要筋疲力尽的时候,芜江市到了。芜江市也是内地、长江流域上的一座名城,以制造业为主,也是一座新崛起的工业城市。玉州作为沿海经济发达的城市,早已誉满全球,玉州人甚至被称作“东方犹太人”。他们的到来,让整个芜江城引起不小的躁动。车队下高速后,数辆警车开道,引领车队缓缓驶进城区;芜江市政府部门、芜江商会等单位团体列队欢迎!街道两边吸引了成千上万的市民驻足观看。大家纷纷议论:

“这就是玉州来的老板啊!”

“数玉州人最有钱了!他们呀,宝马车比自行车还要多呢!”

“玉州人什么都敢做,听说还有人到月球上砍树去了呢!”

有个长须长者边吸烟,边笑谈:“玉州人没什么了不起呢,以前穷的时候吧,还在我们家门口炸爆米花呢!理发、摆地摊……什么都做!现在看把他们能的!”

另一个豁牙、戴老花镜的长者接话:

“就是啊!玉州人吃得苦!胆大敢做!这个我们都没得比!”

几个人附议:“就是,就是!”

车队从人群中缓缓驶过。车里,杜青正襟危坐,侧脸看窗外,激动不安地接受两边市民的注目礼!

老虾两眼不够用,前看后看都是人,他侧身窗外,伸出一双黑乎乎的手,向两边拼命地挥舞!(以至于后来芜江的官员和企业家都一致认为“这个老板最随和、亲切”,并一度成为市领导的“座上宾”。)

夜晚,欢迎宴会上,芜江市的领导跟领队郝德祝简单寒暄过后,迫不急地对郝爷笑着问:“我们芜江的房产市场有些疲软,你们玉州来的大老板们说说,怎么办?”

郝爷嘴一抿想说话,老虾突然端起一杯酒敬领导,笑嘻嘻地说:

“怕什么,有我们玉州来的这些大佬,还怕不红火!”

大家初一愣,看见老虾一副憨态可掬、诚实可信的样子,这话就似乎显得很有魄力、又有几分谦虚和自嘲,领导会心一笑,冲老虾一抬手:“干!”

领导又含笑问郝爷:“怎样做才能搞好我们芜江的房产市场呢?”

郝爷把酒杯轻轻一放,刚张开嘴……

老虾抢在前面,把杯子重重一撂,一手撑腰,兴奋地说:

“领导,反正政府就是缺钱,只管卖地好啦!老百姓的钱不都全部给你们拿去了嘛,还怕没钱花?!”

领导一听讪讪笑了,客客气气一碰杯:“来,来,这话就过啦……我们主要为民造福啊!哈哈哈。”

郝德祝端起一杯酒敬领导,解释说:

“话糙理不糙,顺六讲得好,理是这么个理:卖地!”

领导也如得真经般地赞许地点点头:

“是啊,财税压倒一切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

芜江商会会长马大炮兴高采烈地倒满一杯酒敬大家:

“各位此次来的主题是什么呢?”

大家都站起来了,一碰杯,齐声朗笑:

“炒房子!”

欢快的笑声在拱形宴会厅里飘荡回旋……

夜晚,马会长请玉州老板们K歌。金碧辉煌的KTV包厢里,摇曳多姿的灯光交相辉映,色彩斑斓,天旋地转。

杜青静坐一隅,独自轻品红酒、听音乐,看着翩翩起舞、如痴如醉的同伴们。

老虾一边跟一个小姐摇骰子,一边乐呵呵地推搡杜青:

“‘金乌龟’,来玩啊!别老想田欣啦!”

杜青一瞪眼,推脱:

“想你个头,一边玩去!”

这时,一个穿着火辣的太妹猛地窜过来,一把拽住老虾的胳膊:

“顺哥!我们跳舞吧!”

老虾东看看,西看看,不知道女孩叫谁似的,迷迷糊糊地问:

“你说……什么?”

太妹热情大方地拉住老虾的手:

“顺六哥!跳舞。”

老虾简直不相信自己耳朵,紧握女孩的手不放,却支吾地冲杜青说:

“叫他吧,他是留学回来的……我不会”

杜青站起来鼓励老虾:

“跳啊!这叫‘人生得意须尽欢’!”

老虾若有所悟:

“是呵,人生快乐‘翻一翻’!来,我露两手给你们看看!”

老虾飞快地清理了一下靠边的茶几,倏地一下双手倒立起来,来回走了几趟……

老虾的绝活表演一下子吸引住了所有的人,大家停止唱歌、放下舞步过来欣赏。

“好!好!”

太妹拼命鼓掌:“顺哥好有本事啊,么么哒!”

老虾一个鲤鱼打挺腾地站立起来,紧接着马步一扎,很是流畅地做了几个太极拳的动作。

大家一个劲地鼓掌:

“好!好!”

杜青也拼命为老虾鼓掌。

老虾完成最后一个收官动作后,会长马大炮端来两个杯子,客客气气地敬老虾:

“小伙子,你真不错!想不到一身都是功夫!”

说吧,哈哈大笑,一仰脖子,自己先干了。

郝爷也开心地敬老虾:

“顺六老弟,今天你要不来,真是太可惜了!你说这人吧,乌龟王八都是兄弟啊,谁跟谁不一样呢!哈哈……”

欣赏完老虾的表演后,大家继续唱歌、跳舞。

太妹一把拉过老虾,手把手教他跳起“恰恰”、“快三”、“慢四”

在跳“快三”时,因动作不到位,太妹整个人倒在了老虾的怀里,老虾直愣愣地扶住太妹,不知所措。

会长马大炮再次客客气气地敬老虾:

“媛媛闹够了啊,我跟顺六老弟说几句话。”

这个叫“媛媛”的太妹才兴犹未尽地从老虾怀里挣脱出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马大炮恳切地问老虾:

“顺六兄弟,我手头压了1万多平米的商铺,你看能不能帮帮我?!”

老虾哈哈一笑:

“有什么难的!我们帮你卖呀。”

边上的杜青听后,暗暗地踢了老虾一脚。

马大炮热切地说:

“事成之后给你三成。”

老虾笑吟吟:

“不要你一分钱,咱们交个朋友!”

马大炮猛一碰杯:

“爽快!今后你顺六就是我马大炮的恩人了!”

回到住宿地——香格里拉宾馆,杜青和老虾站在16楼阳台上,秋夜的星空肃静而高远,城市的灯光星星点点,疏密不匀,斑斑驳驳。

杜青责备老虾:“你跟人家马会长瞎说什么啊,你能帮他卖店铺?掏阴沟也轮不到你呢!要是卖不掉,看人家骂不死你!”

老虾不恼,反而鄙夷地冲杜青说:“去、去、去,郝爷大山他们过来不就是炒房子炒店铺的!还轮得上咱们?这都看不明白!还‘博士生’?我看就是‘地摊货’。”

杜青一瞪眼:“‘地摊货’?你好歹也捡一个啊!你不天天掏阴沟吗?怎么没见你捡啊?”

老虾大吼:“我掏阴沟又没碍着你的眼睛!你有本事别来炒房啊!”

杜青一拧身往楼梯口走:“你说对了,我还真不炒了!”

老虾赶紧一把拉住杜青,嘿嘿笑了:

“你真生气了?你们读书人啊就是心小、气大、屁多!书读多了,害人!”

杜青定定地看着老虾,一时无语,继而笑着说:

“你还真厉害。你说,有多少秘密没告诉我?------怎么有那么多拿手绝活啊?”

老虾若有所悟地痛快地在地下做起掏阴沟的动作,颇似醉拳,边炼边乐哈哈地解释说:“喏,天天在阴沟里这样炼啊,练啊,自然就炼成‘绝活’啦!”

杜青叹不绝口:“‘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啊,谁说的清谁比谁亮呢?”

老虾一咕噜爬起来,困惑地说:“哪里有‘亮’啊,到处黑黑的,很多楼盘都是空的,要闹鬼的!”

杜青仔细打量城市,夜空中,城市里耸起一座座黑压压的“山包”,点点稀疏的灯光,犹如怪兽的眼睛,十分狰狞。

杜青自言自语地说:“没有房子可怕,房子空了更可怕!”

次日,玉州老板们派头十足地踏进“芜江广场”售楼处,里面的气氛骤然升温。

导购小姐站在偌大的“店铺平面分布图”边上 ,激情飞扬地介绍道:

“黄金旺铺,世纪钜献……”

“虽然不能决定自己的人生长度,但是店铺可以决定你的人生宽度,好的店铺,可以成全你好的梦想……”

郝爷一挥手:

“不要介绍了,我们全包啦!”

导购小姐在话筒里传出无比激动、无比温暖的声音:

“各位顾客,跟大家分享一个本公司的盛大喜讯:来自玉州的老板们以无比慷慨的激情,以高瞻远瞩的目光,以十分新潮的做派秒杀了我们所有的店铺…….”

在几分喧闹、几分炫耀的广播声中,“店铺平面分布图”上转瞬间插满“红旗”。

就在“红色浪潮”快要淹没最后的高地的时候,郝爷看着杜青,眼神里充满鼓励:

“选啊,还等什么!”

杜青会意地点点头,果敢地为自己插上了两面小红旗。

在最后一个小方格里,老虾心惊肉跳地抢占了这片“最后的高地”。

很快,广播停止促销广告,直接改播音乐,在雄壮的体育进行曲中,玉州的老板们跟芜江的马会长完成了一份份的签约仪式。

郝爷他们手里拿着合同,挥舞着从售楼大厅里走出来,他们是那样地得意、满足和开心!门口观望的人群个个看得眼红耳热。

突然,人群中有一批人像潮水一样围了上来,领头的一个中年男人大声疾呼:“店铺不能让外人买走!这是我们命根子啊!”

郝爷摘下墨镜,关心地问:“这店铺怎么外面的人就不能买了?怎么又成了你的‘命根子’呢?”

中年男人急促地说:“你们当然不明白:芜江广场没拆之前,我们都是在这里做生意的,现在开发了,店面都让你们外地人买走了,我们拿什么做生意啊!不做生意我们吃什么?”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道:

“就是啊!”

“肥水不流外人田!”

“得买回来!”

郝爷一听,漫不经心地说:“买回去?可以!怎么买啊?”

中年男子痛快地说:“加价,你开口吧!”

郝爷伸出两个食指头,一碰:

“加这个数!”

40位玉州人吃下芜江200余套商铺,然后每间加价20万原封不动地卖还给芜江市当地的商人。据媒体报道,芜江的房价此后连翻三番。 玉州炒房人,用“金蝉脱壳”之计,在芜江打了一个血腥的“歼灭战”。从此,炒房,作为一种新兴“产业”风靡大江南北。“房神”郝爷的大佬地位由此得到进一步巩固和确认。乃至后来玉州房产界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开盘)成不成,看‘房神’;跌不跌,问郝爷。”

10

玉州炒房团在芜江旗开得胜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到了玉州本地。杜青人还在芜江,田医生家里就热闹开了。田凤英先是给“准亲家公”杜子康打去一番热情洋溢的电话,断定杜家也是喜庆非凡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单方面宣布:等杜青从芜江回来,立马筹钱买房子,年底就把两个孩子的婚事办掉!

晚上,田欣回家后,田医生为女儿边削水果,边急切地问:

“说,杜青这回在外面赚了不少吧?!房子不成问题啦!嘿嘿,太好啦!”

田医生说着开心地笑起来,田欣则一声不吭,伸手从母亲手里夺水果刀:“我来削吧。”

田医生一摆手,催促道:“快说呀!”

田欣低声道:“他没买。”

田医生两眼定定地盯着女儿,一提嗓门:“不可能!大家都买了,就他不买?”

田欣被逼无奈,只好如实相告:“他是买了两间。”

田医生来劲了:“那不是赚了吗!”

田欣轻轻叹了一口气,把手机里微信打开,如实地跟田医生讲了事情的真相——

我们把视线还是收回到芜江市的香格里拉宾馆。郝爷他们跟芜江本地商人就店铺进行“二次交割”。桌上堆满现金。

一个中年妇女,黝黑的脸庞和不修边幅的衣着显示出她的重负与艰辛。她面带微笑,一扎一扎地往杜青面前堆放钞票,先是百元大钞,到后面是小毛票,甚至是小硬币!当她掏完最后一枚硬币时,脸上露出舒心的微笑:“杜总,你数数,我们一家三代人的心血可都掏给你啦,不过,值得!”

杜青嘴一哆嗦,竟说不出话来!

杜青眼前堆满了各种颜色的钞票,像一座小山;成堆的硬币反射出一道道白光,刺得眼睛有些生痛。

夜晚,杜青躺在床上反转辗侧……

这时,田欣转发过来一段微信对话截图:“‘大山之音’:小神我5套店铺,加价100万卖出,轻松搞掂!哈哈,期待下一个目标!”

“‘屁屁虫’:尼玛呀,这哪是买房,比在取款机取款还轻松啊!”

“‘大山之音’:你懂神马!眼尖、心狠、手快,无往而不胜!”

……

杜青“咔嚓”退出微信。

田欣“啪”又串出一条:“经济学家炒房,牛刀小试呀,有斩获吗?哈哈(表情)”

杜青回道:“有”

田欣:“大吗?”

杜青:“大!”

对方发来一个“吻”:“亲爱的,你太棒了,回来好好慰劳你!一生‘粉’你的田欣。”

杜青无力地放下了手机。

“他把赚的钱退还人家啦!”田欣无精打采,一字一顿地说。

“我就说吧,杜青这人就是有点‘二’的!脑子不灵光。”田医生将手里的苹果重重地往茶几上一撂,连连摇摇。

田欣一把从田医生手里夺过水果刀,拿起苹果继续削:“他脑子不灵光,你脑子灵光,我们不结婚,你开心了吧!”

田医生感觉有点失分寸,叹了一口气说:“这孩子看了是让人喜欢,可就是迂了点,不是怕你吃亏嘛。这婚,你们还是要结的,谁叫你是我的宝贝女儿呢。”

田欣递上半边削好的苹果给母亲:“我就知道妈妈最好啦。”

当一个人做件善事或好事的时候,最大的收获不是别人怎样感谢你,怎样赞美你,而是看你的眼神:一种由里到外的信任和浑身传达出来的一种单纯和明净,就像风和日丽的天空自由自在地飘过一朵白云一样!——杜青当时把40万块钱退回给买店铺的大姐,从她眼里就读到这么一种和谐、愉悦的信息,杜青突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放松和满足,以至于当天晚上睡得那么踏实、那么香甜!弥补了这些天呆在芜江几乎天天经历的失眠!

除了田欣,杜青没有跟任何人说起,包括父亲杜子康。回到家后,杜青就想靠自己的能力迅速地去赚钱,只要有钱源源不断地丰沛地流过来,相信父亲和准丈母娘他们都不会有话说。

果然,杜青很快找到一份肥差,这也缘于“房神”郝爷的推荐。这天,杜青被一个名叫“莉莉”的长腿小姐领着走进办公区,杜青陌生地微笑的“扫描”每一个同事……

每经过一个工作区,员工都毕恭毕敬打招呼:“杜总早!”

杜青拘谨地点点头,茫然不知所措。

莉莉把杜青领到一间豪华的玻璃房里,躬身道:“杜总,这是您的办公室。有事请吩咐。”

杜青健步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停下稍一打量,发现一个奇特的规训:无论墙上字画,还是茶具纸笔,都有一句话:

“面向世界,超越海外,东海不败。”

杜青扑哧一笑,一屁股坐在宽大的沙发上,惊喜地闭上了眼睛。其实,杜青很快就适应了这个位置,大东海房开董事长林东海在高层见面会上公开定调:“杜青所研究的西方经济理论,用‘房神’郝爷的话说,它不仅满足大学生的消费,更是我们房产行业的‘刚需’嘛!他就是我们的‘军师联盟’,用得好就是下一个‘房神’!”

杜青从大学辞职来到“大东海房开”任销售总监,也就是“世纪春天”楼盘的发源地,起初杜青心里十分别扭,但是看到每个月的销售提成,再褶皱的心情也被烫平了。用他的发小老虾的话说:“杜青这下真成金龟了:出门打‘飞的’,在家带‘女秘’。”我们用想象来看一组画面,用以描述杜青此后的工作状态:杜青威严地主持会议;杜青挥舞着电笔在跟部属们激情讨论;杜青坐在飞机头等舱里闭目养神;杜青走出公司大门,身边“大长衿”莉莉温柔地拎包、撑伞、雨中同行……

财富的急增,迅速撑起欲望的大伞。 一月有余,杜青撑一把红雨伞与田欣相拥穿行在大街上,秋雨虽然淅淅沥沥,但俩人温暖如春,甚至激情似夏。

杜青、田欣远远地看到马路对面塔楼内有个销售中心,叫“锦绣山庄”,杜青冲田欣一挤眼:“看看去?”

 田欣调皮地眨巴眼睛,回道:“看看去?”

杜青拉起田欣向售楼中心里面走去……

样板间,导购正跟一位女士津津有味地介绍着,杜清俩人在后面跟着听:

“咱们这儿呢都是独栋,一共97套,三个户型,咱们现在看的是480平的,地上300平米,地下180平米,总价3000万-4500万/套,预计均价72000元/平方米……”

田欣看着室内精致豪华的装修,小声说道:“杜青,我觉得咱俩来错地了!”

杜青咽了口吐沫:“我也觉得咱们来错地了,不过这房子真好啊。”

田欣:“嗯,真好。咱们这辈子要是能在这儿住上一天我就知足了。”

这位女士突然回头问杜青和田欣:

“年轻人,你们也是买婚房吧,这种套型你们看了觉得怎么样?”

田欣支吾道:“挺好的,挺好的……我们再看看!”

杜青:“媳妇儿,咱们现在怎么办啊?”

田欣拉起杜青的手:“嘘!遛。”

俩人又看看还在滔滔不绝跟女士做介绍的导购,同时点点头,踮起脚尖悄悄溜出门去…….

大街上,俩人“惊魂未定”。沥沥秋雨淋湿了俩人一身。

杜青问:“媳妇儿,咱们还看吗?”

田欣一眨眼:“看,今天周末,有的是时间啊,不信就找不到房子。”

这时,杜青手机想了,接电话:“什么,房子你那边找到了?太好了!”

电话是王顺芳打来的。

在顺房中介所,王顺芳正在给几个手下训话:“你们听着!我们‘顺芳人’,一定要立志成为‘中国最优秀的不动产综合服务商’!明白吗?从此,对外不要再一口一个‘中介所’,要说‘不动产服务商’!……”

坐在一边的老虾放下手里的茶杯,鄙夷地说:“哎呀,行啦,行啦,别吓着人家!”

几个员工趁机溜了出去。

王顺芳回头冲弟弟一瞪眼:“你知道什么呀!不是因为家里穷,要照顾你,你姐姐早考上大学了!像你一样没文化,还不知道学习!现在的世道多好,再不抓紧赚钱,你要后悔一辈子!”

老虾嘻笑地看着姐姐,一句话也不说,黝黑的脸膛比以前更显黑了,衬托得牙齿更加洁白!

王顺芳疼爱地看着弟弟,上前抚摸了一下老虾的头:“姐就你这么一个弟弟,怎能不管你呢?赚了钱肯定让你过上好日子!你给姐的10万块钱,就算入股,姐留着给你买房!”

正说着,门外杜青、田欣抖落一身雨水,冲了进来。杜青整理衣服,看到笑吟吟地迎上来的老虾,他穿着粗布工作服,人显得有些疲惫。杜青上前轻轻擂了一拳:“哟,你还知道回来?芜江多好!”

老虾似乎感觉对方说一句跟自己毫不相关的事,快乐地说:

“我老婆要生了,我要当爸爸啦!”

杜青继续怼道:“哦?你还愿意当这个爸爸?!”

老虾突然一咆哮:“别说了!要不然我把你揍成螃蟹,信不信?!”

众人大惊!从没见老虾发过这么大的火,更何况是针对杜青!不过,杜青和老虾是心知肚明的:都是芜江炒房惹的祸!

芜江市。夜晚,一个KTV小包间里,老虾和太妹媛媛歌舞疯狂……

太妹抱着老虾的腰,仰脸问老虾:“你有劈腿吗?”

老虾点点头:“有,有!经常劈!”

老虾还嬉皮笑脸地做了几个叉腿的动作。

太妹媛媛生气地:

“啊?你那么会劈腿呀,不跟你玩了!”

媛媛说着,生气地往外跑。

老虾拉住媛媛:“干嘛生气啊,我干活时不劈腿能行吗!”

媛媛更生气了:“流氓!你是鸭啊!”

老虾也生气了:“你还是鸡呢!我什么鸭啊,我是包工头,知道不知道!”

媛媛恍然大悟地转身、贴脸问老虾:“包工头?你做什么的呀?”

老虾有点支吾道:“装修……装修。”

媛媛“啪”地亲了老虾一口:“只允许你跟我一个人好!不许劈腿。”

老虾一下子愣住了……

天亮后,杜青发现老虾一夜未归!杜青拿起手机给老虾打电话,关机。杜青一把抓了件外套,急急地走出房间。在电梯里,杜青碰到郝爷和大山。

郝爷乐哈哈地说:“这下口袋装满了吧?再不怕房价高了吧?”

杜青默然点点头。

郝爷提醒杜青:“今天咱们要回玉州,下回再来。”

大山雄心勃勃地说:“你就跟着我们干吧!我们以后还要炒煤、炒矿、炒棉花……!有一天啊,咱们把上海的崇明岛也炒啰!”

郝爷淡然一笑:“一切都有可能。”

这时,电梯不知为何轻微抖动了一下,杜青一惊……

郝爷笑了:“你胆子忒小了点,放心,电梯掉不了。小伙子,我对你始终看好。”

杜青看到电梯到了第3层“ktv”,客客气气对郝爷说:

“我去找顺六,马上回。”

郝爷再三叮嘱:“快点啊,我们楼下大厅集合。”

杜青推开一个又一个包厢的门,就是不见老虾!

在转弯道靠墙角的一个小包厢里,杜青发现老虾兀自一人躺在沙发上酣睡。

杜青看到老虾既不大声打呼噜,也不磨牙,更不胡说梦话了!而且居然学会穿衣服睡觉了!一件很时髦的花格子休闲衫,倒也衬托出几分成熟和文气。样子十分安详。

杜青舒心地仔细打量着老虾,看了好一会儿。

老虾这时忽然自己醒过来了,一揉眼睛,慌忙坐起来:“我怎么睡这里啊!”

杜青冷笑着说:“是我把你扛过来的吗?”

老虾快活地说:“是我自己睡这里的。”

杜青责备道:“什么时候看你上过ktv?绑也绑不去,这回倒好,玩上瘾了,还一个人在包厢过夜了!”

老虾争辩道:“谁说一个!还有人的”

杜青面带温怒:“你找小姐啦?

老虾也温怒:“你才找小姐!”

杜青一吸气,语气缓和了:“我是为你好,你知道,我一直拿你当我亲弟弟呢”

老虾打断话题:“我的事不要你管。”

杜青不悦:“好,我不管。回家!”

老虾轻声说:“我不回。”

杜青大惊失色:“你说什么?你不回家?!”

老虾坚定:“不回。”

杜青困惑:“留这干嘛?继续炒房子?你再不走,芜江人要活活把你吃了!你知道这回赚了人家多少钱吗?咱们赚了一千万,一千万哪!”

老虾不以为然:“不是这个”

杜青更困惑:“那为什么?准备呆多久?”

老虾沉默了一下,认真地说:“说不定我就留这里了。我有人了……”

杜青挠了半天头,忽然瞪大眼睛:“你……媛媛?!”

老虾沉默不语。

杜青暴跳如雷:“你太搞笑了,人家媛媛才一个小屁孩,人家懂什么呀!你这不是犯傻吗?”

老虾不服:“你才‘二’呢!反正我不想掏阴沟了,这里舒服。”

杜青一愣:“这里‘舒服’?你舒服什么?

老虾生气地说:“玉州有什么好!房子买不起,到处是高楼,压得人都快喘不过气来,也没人看得起咱们没钱人!我就在芜江讨饭,也不回去!”

老虾几句话说地杜青鼻子一酸,杜青上前扶住老虾的肩头:

“兄弟,我知道你心里头的苦,真知道!可是,我们有父母、亲戚,都在玉州,你还有老婆,接下来有孩子;外面再好,哪有自己家里好?再怎么亲,还是自己家里人亲啊!只要自己一家人在一起,那就叫过日子啊。”

老虾低头不语。

杜青继续说:“你眼前看到这些呀,就像我们小时候吹过的‘肥皂泡’,再大,也是要破的,说不定里面呀,还弹出一股臭味呢!”

老虾忽然站起来,开朗一笑:“别说那么难听,我跟你回去!不过,回家不能跟我姐说!”

杜青一笑:“还不知道谁先说呢。”

老虾一撸袖子:“拉钩!”

杜青没理会他,径自走出包厢;

老虾在后面也跟了出来……

这日上午,芜江市出城街道,30辆宝马车浩浩荡荡驶出城,两边的市民像欢送英雄一般恋恋不舍送走东海炒房团……

突然有一辆小迷你宝马车拦在领头羊----大山的宝马越野车前。太妹媛媛飞身下车,神色严肃地走到大山车前,连连拍打越野车前盖,拍得“嘭嘭”直响:“顺哥呢!”

顺六赶紧把头埋在后座下面,急促地对杜青说:“不要说我在车上!”

杜青把一件衣服盖在老虾身上,对郝爷和大山说:“没事,我来。”

杜青开门出来,惊讶地问:“你刚才说找谁?”

媛媛轻声地说:“顺六哥呀”

杜青一听,马上气愤地说:“找他?我还准备去问你呢!”

媛媛一愣:“什么?顺哥不在?”

杜青紧皱眉头:“是啊”

媛媛赶紧拨打电话,很快一挂:“关机啦。”

杜青严肃地说:“媛媛,你们到底怎么回事了?你把顺哥藏哪里啦?”

媛媛一瞪眼:“谁藏他了?不关你的事!”

说完扭身走了。

杜青赶紧跳上车,对大山说:“开车!”

郝爷回头冲老虾一笑,竖了一个大拇指。

事后,杜青很严厉地责备过自己:到芜江炒房,没赚到钱是小事,差点把老虾给弄丢了,这是天大的事!杜青后怕地吓出一身冷汗!不过,老虾这段“佳话”则是永久地在芜江传开了:芜江堂堂商会会长的千金,寻死寻活地苦苦挽留一个炒房大佬!可是人家愣是没看上她!

杜青尴尬地笑了笑,上前一把抱住老虾。

田欣也拍拍老虾肩膀:“这么说,我不是要身升级当姑姑啦?”

老虾又快活如初了:“什么姑姑!你得跟杜青这边走,叫婶婶好吧?”

王顺芳拿出一个文件夹对杜青说:

“签上字,过几天带你看房去,好结婚。”

杜青一乐:“姐,真是幸福来敲门啦?在哪儿呢,多少一平米?”

王顺芳微微一笑:“姐敢骗你?顺子到时还不吃了我?——在新城区,价格不贵”

田欣和杜青关切地齐声问:

“‘不贵’是多少?!”

王顺芳伸出两个手指头,冲俩人猛一比划:“两万。这对一个堂堂的总监来说,这算个事吗?”

杜青乐得当时就把田欣一把抱起来了:“不算个事,不算个事!……”

两天后,杜青因公出差,(他这一走,给父亲杜子康几乎带来灭顶之灾!这是后话.)在机场,田欣依依不舍地将杜青送到安检口。杜青一把搂住田欣:“媳妇儿,两个月后我就出差回来了,一切OVER(搞定)了!”

杜青自信有力地伸手做了一个轻吻的动作。

田欣温柔地娇嗔道:“快回啊,要不让你见不到我了。”

杜青狠狠地把田欣搂在怀里贪婪地狂吻起来。

杜青出差了,有事老父效其劳——杜子康代表杜青看房。在“顺芳置业(老板王顺芳决定重新定位自己的事业)”,王顺芳跟杜子康坐在一张玻璃圆桌上亲切交谈。

顺芳十分客气地给杜子康双手捧上一杯好茶。

杜子康顾不上喝茶,笑着直奔主题:“顺芳啊,叔今天不喝你的茶,就等你一句话:房价还能不能再便宜一点?”

顺芳本想下跪,可是居然站起来了,哭丧着脸说:“叔啊,这不可能啊,2万已经是跳楼价了,总不能让人家白送给你吧?!”

杜子康赶紧站起来拉住顺芳的手:“坐,坐,你这不是要赶叔走吗?!”

顺芳不好意思坐下来,仿佛是来到杜家,而不是自己店里。

杜子康老着脸说:“当然不是咱不知好歹,想故意刁难你,而是你叔实在拿不出什么钱,那点家底你是知道的:老祖宗的青花瓷吧,也搞没了,现在住的老房子一时拆迁不了;虽说杜青现在是个什么‘总监’,但至今也没见他‘监’到几个钱……眼看到年关了,杜青的婚事不能再拖了。”

顺芳为难地沉默不语。

杜子康轻叹一口气说:“要不,你再问问?”

顺芳心一横,疾快地拨起电话:

“郝爷,你新城的房子……还能便宜点吗?问了很多人都说不太好卖啊。”

电话里传来郝爷平静的问话:“怎么个不好卖呢?”

顺芳吐吐舌头:“说8楼不吉利”

电话那边不慢不急:“8发,不懂吗?”

顺芳:“又有一说啊:7上8下,做事不顺呀”

对方笑了:“哦,这倒是新说法。还有什么?”

顺芳一听有戏了,赶紧说:“还有啊,那朝向也不太好卖”

对方不恼不怒:“是吗,坐北朝南,四面采光,怎么不好?”

顺房停顿片刻,马上大声说:“变啦,变啦,现在全变啦!”

对方一笑:“哦,变了?变得怎么啦?”

顺芳一叹气:“‘坐北朝南’---那是监狱;‘四面采光’----那是陵园。”

对方高声打断:“丫头片子,还长本事啦?不要说了,想卖就卖吧。对方出多少?”

顺芳惊喜。

杜子康看到顺芳面带笑容,自己放心地大口喝起茶来。

顺芳狡黠一笑:“他说1万5……”

对方又平静地回话:“‘他说’?---他是谁?”

顺芳如实相告:“你认识,杜青。行吗?”

对方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就挂机了:“行。”

顺芳电话听筒啪的一放,乐得大叫:“叔,成啦!”

巨大的成功让杜子康的哮喘病自动好了一大半!他站起来用流畅的声音和半鞠躬表达了对这个老邻居女儿王顺芳的由衷感谢:“顺芳,你可是帮了杜青一个大忙啊,都不知道怎么谢你!”

王顺芳如观音再世般送还了杜大叔的谢忱:“哎呀,叔你是看着我光屁股长大的,帮你们家这点忙还不应该嘛。”

一句话臊得杜子康耳根发红,没料想王顺芳说得更没谱了:“叔,我爹妈不在的时候,你还帮我洗过澡呢……帮你这点忙还不应该吗?!”

“就这么说定啦!”杜子康赶紧站起来,惊慌失措地逃也似的离开了“顺房置业”。

杜子康可能没想到,后面一场厄运正在向他合围……

11

两个月后。初冬对玉州而言同样阳光明丽。杜青迎着早上和煦的阳光从机场出口疾步走出,他手拉行李,气宇轩昂地阔步走向机场广场,不过脚步有些急促,表情专注而严肃。

这时,一辆轿车在杜青身边戛然而止。田欣夺门而出:“杜青!”

杜青近步上前,扔下行李,紧紧抱住田欣:“媳妇儿!”

然后急冲冲地问:“我爸怎么上的医院?”

田欣安慰杜青:“不大碍,轻微骨折,在治疗呢。”

轿车喇叭一响,大山探头出来,笑着说:“别光顾亲热了,上车吧”

杜青这才看到是大山的越野宝马。

杜青边往车上放行李,边开玩笑说:“哟,没去炒崇明岛啊,怎么跑机场来啦”

大山爽朗一笑:“我开始炒美女啦”

田欣脸一红:“别瞎说,你就给杜青当一回司机又怎么啦”

大山乖乖地说:“没问题啊,又不是头一回”

接着解释说:“我最近开了一个驾校,田欣没事,正好也在我那儿学开车呢,听说你回来了,她硬拉我过来当司机”

杜青一笑:“那好啊!”

大山发动车子,问:“去哪儿?”

杜青紧盯前方:“医院!”

杜子康躺在病床上,右手打着绷带;护士在量血压;老伴在一边陪着,杜子康微闭双眼,似乎对这突来的伤害和苦楚,从头到尾再仔细地看一遍……

半月前,市区一个叫“新城佳苑”的小区单元楼内,杜子康拎着老式手提包,喘着粗气、伴随着“老哮喘”的杂音,艰难地在楼梯间攀爬,当他抬头一看“7楼”,他微笑地停住了。门关着,他就用审慎的眼光在外围上上下下打量着房屋……

杜子康是来看房的。此时的王顺芳就像盛开的水仙一样,愉快、活泼地穿行在小区里,她不断跟熟人热情地打招呼:“早啊!”

在同一个楼梯间,一个壮汉顶着一颗硕大的秃顶脑袋呼哧呼哧地从6楼上来了。

站在7楼的杜子康一见,有点认识,但叫不上名来,只好微笑着说:“哟,你也来啦?找人呀?”

光头一看也认识,还“喝”过人家豆浆呢!赶紧打招呼:“哟,老爷子是你呀!找人呀?”

杜子康笑着说:“是等人,看房子。”

光头也笑着说:“你几楼啊?我们不成邻居啦?!”

杜子康笑道:“7楼,我人不都站这儿了吗?”

光头一紧张:“你是70……几?!”

杜子康一愣,笑道:“我人不就站这儿吗?——7楼就单间,你说‘70……几’呢?”

光头越发急了:“我来看的就是这间房啊!我还交了5万定金呢。”

杜子康困惑道:“我是王顺芳让我来看的,她没说你要来啊!”

光头一拍脑袋:“对,对,就是‘顺房置业’的王顺芳!她也把房子卖给你啦?!”

杜子康也急了:“这不可能啊!一个月前就说好的事啊!”

杜子康和光头同时摁响了王顺芳的手机……

王顺芳刚走到6楼,包里手机响了,就在打开包掏手机的功夫,她人也走到了7楼楼梯口了,见状后,大吃一惊!她抢步上前,把杜子康拉到一边,责备道:“叔,你怎么跑来了?!”

杜子康一愣:“你不说6号过来看房吗?你还叫我直接在7楼门口等你呢。”

王顺芳哭笑不得:“我是说9号呢!谁说6号来着?”

杜子康想着儿子的幸福要紧,唬着脸,手一伸:“你把钥匙给我。”

王顺芳无奈地从包里掏出钥匙,给到杜子康手里,光头急忙争抢:

“这钥匙是我的!”

杜子康当仁不让,紧攥着钥匙不放。俩人寸土不让地进着自卫战。

王顺芳赶紧劝阻,杜子康被跻身中间劝架的王顺芳挤到台阶边,不小心一脚踏空,整个人侧身摔倒在楼梯间……

这时,郝爷也出现在6楼楼梯间。他抢步上前从下面托住了杜子康,王顺芳也从上面搀扶起杜子康。

光头慌忙往楼下跑:“你们等着,我立马把车开过来!”

郝爷很生气地责备王顺芳:“你不是说是卖给杜青的吗?我说便宜一些也就算了,可你……!”

王顺芳忙辩道:“我是卖给杜青呀,这是他爸我叔杜老师!”

郝爷拉住杜子康的手,愧疚地说:“杜老师,对不住啊,让您受牵连了!”

杜子康尴尬地冲郝爷摆摆手,微笑着轻声说:“不大要紧的。”

郝爷冲王顺芳叹道:“你呀,聪明过头啦,今天我过来,就是打算帮衬杜青一把,卖给他,可你倒好,唉!……人家不是也叫你‘房神’吗?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送到医院后,经过检查处理,除了右手骨折和肩背部轻微擦伤外,幸好没什么大碍。王顺芳跪在杜子康的床前流着眼泪忏悔:

“叔啊,我也是实在没办法,都是被我家顺六和我妈逼的……你就看在小时候给顺芳洗过澡的份上,原谅我吧!”

杜子康闭上眼,感到此时羞愧的人是自己,而不是顺芳。

边上的老虾上前扶起姐姐,掉下几颗豆大的泪滴:“姐,房子我不要了。”

王顺芳一抹泪水,冲老虾发火道:“怎么不要?姐答应的事情什么时候反悔过!”

透过王顺芳凌厉的目光和泪水,我们似乎可以清晰地看到她弟弟老虾和弟媳苗苗一家苦楚窘迫的生活场景——

老虾的胖新娘苗苗怀上孕后,彻底演变成一只又笨又肥的大笨熊了,“大笨熊”每天从空中楼阁爬进爬出、爬上爬下的时候,难免不会失手“走麦城”,终于有一天从楼梯上哗哗滚下来了,“大笨熊”哼都没哼一声就彻底晕过去了。

老虾从厕所里跑出来,来不及提裤头,用平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蹩脚医技对“大笨熊”展开施救:先是轻拍她的脸蛋,像猫叫一般唤着媳妇的名字:

“喵——喵(苗苗)”,

苗苗没理他,老虾则加快速度,像报复似的抽打起苗苗的胖脸:

“喵喵!喵喵!……”

一阵急促地“猫叫声”吓得老虾的母亲也扔下锅里的菜,跑来站在一旁干嚎:

“我的天啊……怎么办啊”

在老虾的一声断喝“别哭了!”之后,在一片焦糊的气味中,“大笨熊”苗苗突然坐起来,她一个耳光扇在老虾脸上:

“你打我干什么!痛不痛啊!”

苗苗然后委屈地嚎啕大哭!

孕妇苗苗的惊险遭遇和扯心裂肺地嚎哭,让整个王家长了记性:必须搬出“熊窝”了!于是老虾和母亲分别拽住大能人王顺芳的两只手,把王顺芳摇得快要散架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王顺芳一咬牙:

“我帮你买!”

此后,王顺芳发疯似的,坐在电话机前不停地拨打电话,打完一圈后,又不断地查找名片夹,将新找出来的名片叠在一起,再又打一圈的电话:“哇,老王吧,1万5的特价房,我就卖你一个人啊,别人问都不用问,咱们什么交情啊!哈哈”

“哎,老刘吧,定金5万,赶紧打过来啊,晚一步,房子可就不姓刘了啊!……”

终于,在一个初冬的夜晚,大能人王顺芳给一家人送来春天般的温暖:“妈,咱们顺子的房子可有了啊,很快就可以搬!让咱苗苗的孩子呀,一出生就住新房!”

杜子康听完王顺芳的哭诉后,抚摸了一下顺芳的头,心酸地说:“孩子,我们再有千般难万般难,也不能做‘一女二嫁’的事,良心上咱就过不去!”

杜子康一躺就是半个月,平时都是老伴在陪着,田欣也是一有空就往医院跑,老虾和王顺芳也隔三岔五地过来探望。等杜子康病情基本稳定后,田欣这才敢把他受伤的事告诉杜青,哪知杜青就立马赶回玉州了。

杜青大步流星走进病房,田欣在后面紧跟着。

杜青包一扔,坐在父亲床边,轻轻翻看父亲的右手:“爸,手怎么样?”

杜子康微笑着抽回自己的手:“没事,就是扭了一下”

杜青埋怨道:“你多大岁数啦,看房哪回不跟打架似的,你跟老虾、田欣他们说一声,让他们去不就行啦。”

杜子康忽然坐起来,担心地说:“刚才跟你妈还在说老虾呢,你别管我,快看看老虾去!”

杜青大吃一惊,急问:“老虾怎么啦?!”

杜子康伤心地说:

“打了人,被派出所抓去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杜青弄得晕头转向:老虾究竟要干什么?其实老虾“没干什么”,只是复仇而已!应当算是“杜子康看房”事件的延续——

冬天的夜晚让小巷的居民过早地躲进了屋子,把小巷空留出来给了那些“夜归人”和无孔不入的北风……

一位壮汉带着醉意晃悠悠地走进巷道,一颗光秃的脑袋在昏暗的路灯照射下,仿佛是一闪一闪的“红绿灯”.

拐弯处,一匹黑影闪动。黑暗中,我们还是努力地看清了老虾的脸,他紧紧地盯着迎面走来的光头,眼睛直勾勾的,象两只狼眼闪动,异常悚人。

光头继续享受着对美食的贪恋和回味,打着饱嗝往前走,过拐弯角时,脑袋作为身子的“先头部队”先伸出去“转弯”……

突然,老虾蹿上去,将啤酒瓶重重地敲在了首先抵达伏击点的“红绿灯”上:“你去死吧,太欺负人了!”

啤酒瓶以优美的弧线敲落在光秃的脑袋之上,无数条红色蚯蚓就从头顶往下爬,片刻,盛开出一朵朵美丽的“映山红”——只是晚上看不见而已!不然,光头看到自己鲜红如注的热血,肯定要晕倒。他直愣愣地盯着老虾,酒意全没了:

“你?——你为什么打我!”

光头变得异常气愤,后半句嗓门陡然180度升高。

老虾恨恨地大声回道:“奶奶的,连一个老头也敢欺负!”

光头恍然大悟!双手捂住脑袋,用无比气愤、无比委屈地口吻跟老虾争辩:“这能怪我吗?那个女的把房子先介绍给我的!我还给了她10万块中介费呢!”

老虾一皱眉头,有点慌神了:“我怎么没听说啊”

光头急辩:“你‘听说’什么呀,你认识人家吗?!”

老虾无语了:“你怎么不早说啊”

光头更生气:“你让我说话了吗?——你上回往我脑袋上泼豆浆,我让着你,这回你说怎么办?我长个光脑袋怎么着了,碍你什么事呀?!”

老虾将手里的半截啤酒瓶递给光头:“别说没用的,你也砸我一个”

老虾把头往前一伸;光头举起酒瓶后,突然放下来:

“我砸你这颗猪头干吗?你就等警察来吧”

说着,光头将啤酒瓶一扔,掏出电话,报案了。

老虾一抹脸:“报就报,谁怕啊”

不久,大街上,警灯闪烁,急促的警笛声一阵一阵地划破寂静的夜空……

杜青听完父亲的叙述后,恨恨地说道:“这都是为了房子!再这样下去,要出人命啦!”

杜子康认同:“我们老祖宗说‘安得广厦千万间’,现在‘万万’间也没用,还不是炒来炒去,哪里是拿来住的!”

杜青一咬呀:“大不了不要了!”

说完,看着田欣在,杜青赶紧打住:“不说了,爸,妈你们休息一下,我看看老虾去。”

说完拉着田欣出门。

看守所,老虾坐在一个狭小的单间里,没事一个人在玩纸牌,冷不丁地自己居然会大喊大笑起来……

老虾看到杜青来了,马上放下牌,弹跳起来,笑呵呵地往窗口凑:

“你回来啦!你真有本事,这里也进的来,你把我弄出去吧!”

杜青一哼:“你就老实呆着吧!你怎么这么‘二’呀,下回做事动动脑子!脑子再不用会长毛的!”

老虾不服气:“进来的又不是我一个,还有拿刀砍人的、下毒的、放火的……都是为了抢房子,没办法!”

杜青看着这个没规没距、没心没肺的老虾,不由得说了一句:

“真是奇葩啊。”

杜青这次盘算好了:让老虾在拘留所再呆几天,好好醒醒脑子!再把他保出去。这一切,在来看守所之前,就跟地产界的大佬、“房神”——大东海房开董事长林东海打过招呼。眼下的杜青,在林东海眼里,也是跟郝爷一样,是“房神”级别的人物,完全有可能“青出于蓝胜于蓝”超过郝爷,甚至自己!当时郝爷向林东海推荐杜青时,用了一句类似“托孤”的腔调说:“我老了,还能干几年?我给你物色了一个人,此人调教得好,他的能力只会在你我之上,而决不会‘之下’大东海,不能没有他!”所以,杜青在林东海眼里,就是郝爷之后,下一个“房神”!在大东海的日子里,杜青也用行动很快奠定“房神”的基础:大东海一个精品公寓楼盘,因为地价高按常规开发赚不到钱,杜青出奇创新,将公寓楼层高做成5.4米规格,中间隔开,一层变“两层”,结果预售价格翻番,让大东海赚得衣钵满贯!接着挂帅西征雾都,联手雾都玉州商会打造雾都步行街,横亘数十里,完美地成为城市综合体建设的开山之作,而名振大江南北!如果不是杜青低调,心中还保存着文化学者的情怀,或许,杜青早就是神州房产神坛上的封神人物呢!

可惜,这一切都止步于不久发生的“举报事件”。

12

这天,杜青和往常一样自信、庄重地穿过长长的综合办公区,走向自己的办公室。耳边分明划过员工们的窃窃议论:“公司给人举报啦,听说是一个中介所女老板干的。”

“‘世纪春天’这个楼盘恐怕要毁啦”

“听说纪委的人都来啦,林董他……”

杜青故意咳嗽一声。议论声停止了。

莉莉从里面办公室领着财务往外走,以至于连看到杜青回来都来不及打招呼:“快,快,林董等着要看数据呢。。”

杜青赶紧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把包往桌上一放,赶紧给王顺芳打电话,那边电话响了半天,终于传来一个女人无力的声音:“喂,找谁呀”

杜青强捺不安:“我,杜青啊”

对方马上抽泣起来:“杜青,咱家完啦:我要破产了,老虾也进监狱了,你救救我弟吧!你帮帮我们吧!”

杜青赶紧安慰:“顺芳姐,你别急啊,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电话里,王顺芳绝望地恳求杜青:“快去找大山!顺六帮过他。”

咖啡厅,杜青和大山临窗而坐。杜青开门见山:“这是怎么回事啊?”

大山神色严肃地对杜青说:“郝爷拿了一套新城佳苑的房子让王顺芳低价出售,她呀,厉害,一口气介绍了5个人,后来不是穿帮了吗,你父亲就是那次受的伤吧?这几个人到工商局投诉王顺芳,赔了不算,后来房管局又来调查‘世纪春天’中介代销的事……”

杜青一愣:“‘世纪春天’代销?”

大山一笑:“这里水深着呢!----王顺芳顶不住,把‘世纪春天’开盘‘找托’的事给抖露出来了!”

杜青万分惊讶:“找‘托’?!这么说那些买房人都是假的?!”

大山点点头:“事情远不止这么简单:现在房管局和纪委‘顺藤摸瓜’开始调查‘世纪春天’涉嫌虚假开盘。。。”

“虚假开盘?!”杜青回想起开盘那天,浩大的抢购场面和自己那副狼狈不堪、囧态百出的样子,至今仍耿耿于怀!

杜青大声说:“好!装神弄鬼,乌烟瘴气,是得好好管一管!”

大山讥笑:“你也认为管一管?你可是他们的‘销售总监’啊!也算是‘利益集团’啊!是里面的‘小老虎’吧?”

杜青愤怒地说道:“原来你们合计好了,要把我往火坑里推是吧?我这‘销售总监’今后不再‘狼狈为‘监(奸)’行吗?!我不干了!”

大山辩道:“我可不敢叫你去大东海!——如果,你想做‘房产清道士’我这里还真有好东西。”。

“前锋”网站的老板,是一名转行下海的报社体育版女记者,她酷爱足球,就“阴差阳错”地给一个民生调查类网站取了这么一个“足球味”很浓的名字。没想到网站越来越炮火,很多刺手的事都捅到这里来了,都希望网站老板替他们打“前锋”,出气伸冤。因为足球,老板聘用了同样喜欢足球及“足球先生”的田欣(田欣喜欢称杜青为“足球先生”)。田欣看似娇小文弱,面对一份份热辣帖子,她也是手起刀落、动作麻利。

田欣在编辑帖子:《无良房开虚推城市房价需打压》

有网友快评:“打压?还是豢养起来吧!”

又一贴:《房产市场的冬天终于来到了!》

田欣也快评一句:“冻死活该。”

杜青从外面走了进来,悄悄走到田欣身后。

又蹦出一帖:《谁为房价走高负责?!》

杜青站在后面笑道:“我来负责”

田欣吓一跳,回头娇嗔杜青:“阴魂不散了你!你能负责谁呀。”

杜青悄悄捏了一下田欣的鼻子,俯身悄声说:“我---负责---你”

田欣轻轻一推,站起来给杜青倒茶:“去,怎么没上班啊,去撩那些女助理呀。”

办公室唯一的男编辑知趣地借故走出门去,杜青一屁股坐在了桌面上,抱住田欣:“今天,我谁也不撩,就撩你……”

田欣赶紧挣扎:“神经病,人马上就回来啦,晚上再说。”

杜青似乎兴致一下子就没了,坐在田欣边上,认真地说:

“今天我真的是来陪你,大东海不去了。”

田欣一惊:“怎么啦?”

杜青不言语,拉起田欣,坐在了田欣的位置上,在几个帖子上疾快地点评道:

“虚推房价——大东海房开!”

“为高房价负责——大东海房开!”

“房产市场的冬天到来了——大东海房开!”

……

田欣惊讶地制止田青:“你疯啦?就这么恨大东海房开?”

“不是我恨,是老百姓恨!”

杜青大声喘着粗气……

晚上,田医生跟女儿边吃边聊。

田医生催女儿:“欣欣,杜青现在工作也稳定了,收入也不错,我看年底你们就把婚结了;房子呢,杜青那边万一来不及,妈来想办法”

田欣大喜:“真的?!妈,你太好了!”

田欣做了一个空吻的动作。

田医生一挥手,故意唬着脸说:“一边去 ,好的时候就认你这个妈,不好的时候说翻脸就翻脸,小没良心的!妈也管不了你几年了,不都为你好,怕你吃亏!”

田欣放下筷子,深情地看着妈妈:“知道啦”

田医生问:“你跟杜青商量过没有?”

田欣没吭声。

田医生放下筷子,紧问:“你们吵架了?”

田欣低声说:“杜青没去上班了。”

田医生一愣:“好好的怎么不去上班呢?”

田欣有点不耐烦:“纪委跟房管局在查大东海房开,他说要举报。”

田医生一惊,支吾道:“举报?……他要举报谁?”

田欣:“还能有谁?大东海房开呗。”

田医生呼吸顿时急促起来,她犹豫片刻,坚定地说:“我要见杜青!”

田凤英跟准女婿杜青、女儿田欣坐在咖啡厅里,她浑身充满母性的慈爱和长着的风范,她亲手精心地给杜青调好一杯咖啡,客客气气端到杜青手里,温和地微笑着说:

“杜青啊,今天把你请过来呢,就是说说你跟欣欣的婚事,我知道你很忙,你是总监嘛,有一大摊子事情等你去管——我还听说啊,公司老板准备送你一套婚房呢!多好的事啊!阿姨,不!妈妈我真替你们高兴。”

田医生说着说着自己都情不自禁了,田欣则沉默不语;杜青几次想打断田医生的话,都被田医生微笑着挡了回去,她继续陶醉地说:

“……多好的日子等着你跟欣欣去享受啊!到时,你们幸福地生上一大群孩子,我呀,干脆替你们做保姆,我乐意!”

杜青还是找空挡说出来了这句话:

“阿姨……我离开了大东海房开了。”

田凤英略收笑容,困惑地问:

“为什么?老板对你不满意吗?我找他们去!”

杜青一笑:“你找他们有什么用?我还准备举报他们呢!”

田医生紧皱眉头:

“举报大东海?人家待咱不薄啊!做人要有良心啊!”

田医生放下咖啡杯子,靠在沙发上,面色不悦,呼吸明显有些急促。

杜青也颇感纳闷,讪笑着解释说:“阿姨,离开大东海是迟早的事,你不知道有多黑啊!不去也罢,咱机会有的是!”

田医生突然阴沉着脸说:“你还有什么机会?你这么一闹,我都没机会啦!”

杜青感觉事态不妙,顿了一下说:

“我知道,我没有房子,对不住田欣,但是,我一定会照顾好田欣,决不会让她吃苦的!请您给我们一个机会。”

田欣也埋怨母亲:“妈,杜青举报大东海房开又怎么啦,他们欺骗了少人啊!你看看,每天的帖子满天飞。再说,杜青离开大东海房开,我们就不能结婚啦?这也太霸道了吧!”

田凤英突然站起来,指着田欣说:“你非要气死你妈是吧?实话告诉你:你妈也是大东海房开的董事!‘世纪春天’有咱家有3套房子!你们就去作吧!”

田欣一听,懵了:“‘世纪春天’有咱家房子?妈,你也太搞笑了吧?”

田凤英一瞪眼:“你妈是搞笑的人吗?搞笑?你们就诚心‘搞哭’你妈吧!”

杜青一嗫嚅:“那郝爷不是有3套房子嘛,难道是……?”

田凤英一哼:“郝爷?那你再问问他是谁的!”

田凤英取过手提包,往桌上放下两百块钱:“买单!”

说完扭头就走:“田欣我跟你说,你们要是敢举报大东海房开,就甭回家来!我的女婿也没有这么‘二’!”

从“田医生”一步登天为“田董事”,这个速度让田欣有些眩晕,也让杜青深感迷离。他们隐隐约约感到:周边有一副无形的大网,将他们困在网中央。

有一个人,或许就是这张大网的“纲”!

在一条逼仄的胡同里,在一幢古老的民居里,“房神”郝爷依然端坐在窗口看《楼市快讯》,窗边,鸟笼换作上下两层华丽型的吊楼,那只画眉不停地在笼子里跳跃。

郝爷见是杜青、田欣来了,客客气气给他们让座,笑道:“杜青,这画眉跟你成老朋友啦,一见你来,跳得多欢啊。”

杜青紧盯着那只折腾不已的画眉,尴尬地笑道:“啊,是嘛”

郝爷慈祥地一把拉住田欣的手,内疚地说:“孩子啊,我对不住你们家啊!对不住郑经理啊!”

田欣有点感到莫名其妙,困惑地看着郝爷。

郝爷叹了一口气:“那时你还小,你妈可能没告诉你,18年前,你爸还是东海建筑公司副经理,我是他的司机;在一次出差中,出车祸了,你爸他……走了!我也有责任啊!”

田欣似乎并没伤心:“那不是以前的事吗?”

郝爷松开手,继续说:“对,后来公司改制了,我也下海了。公司为了抚恤你们家,改制后,还是给你们家保留了一些股权的,这回在‘世纪春天’这个楼盘里,你妈分了3套房子,你妈悄悄委托我打理;后来我从顺芳那里知道杜青的对象是你之后,我就答应顺芳把新城那套房子按1万5卖给你,也是你妈的意思。”

田欣一愣:“我妈的意思?”

郝爷点点头。他清晰地记得那天深夜,“田董事”给他打来电话,语调低沉、严肃、坚定:“……郝叔啊,家里的这些事你可不能跟杜青说。杜青这孩子能吃苦,有志气,也执拗,咱们得顺着他的脾气……”

郝爷面带微笑接电话:“我懂啦:你是不想让孩子们一步到位,这样走得太顺,咱们得慢慢来。”

电话里传来田凤英爽朗地笑声:“没错,没错,就是要让他们再历练历练,这样他们就知道生活来之不易,这往后日子呀,就扎实啦!我这一辈子就放心啦,也对得起她死去的爹!”

这时,房间门开了,老伴进来了,郝爷赶紧把电话挂断。

老伴盘问道:

“又给哪个妖精打电话呢?”

郝爷悠然一笑:

“中介说房子又涨啰!”

想到这些,郝爷连连叹息:“田欣,我最佩服你妈!她把什么事情都操持得这么好,也是真心疼你们!……可惜,好端端的事啊,都给王顺芳搅黄了!我怎么会找她办事呢!这不惹祸上身嘛!”

郝爷十分懊悔,居然动手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杜青突然站起来大声嚷道:“怪人家王顺芳?不是她说出来,老百姓都给你们卖了,还帮你们数钱呢!”

郝爷不高兴了:“你怎么说话的,我们不都在暗中帮你吗?!否则你能有这么顺吗?!”

杜青独自人夺门而出:“我不需要你们怜悯!更不乐意让人捏在手里玩!”

田欣愣愣地看着杜青的背影,却没有追出去。

画眉在笼子里扑棱扑棱地惊飞起来……

我们还是通过想象几副画面,来共同完成对一种感觉的艰难描述吧:比如,一个孩子,费尽心思找来一堆积木,绞尽脑汁去搭建了一个自己想象的模型,眼看快要成型了,这时,大人牵住孩子的手,淡淡地说:这样太费事,我给你买个更好的!再比如,一个武生演员,就说李小龙吧,他站在屋顶苦苦练习“飞檐走壁”,差不多有模样了,这时,导演过来说:随便比划下算啦,后期用特技处理……等等,这样让人忍俊不禁的场面所带来的滑稽效果,此时,正让杜青深深体验到了!

他觉得委屈,觉得无聊,觉得气愤,甚至觉得恶心!……总之,有一种难言的况味夹杂在心头。他被击倒了!

杜青躺在床上抱头而眠,边上手机不断发出震动声音,他置若罔闻。

杜青的短暂失联,让女友田欣深感愧疚和心痛。杜青是一只烈马,但绝对不是一只哈巴狗!这点,也是田欣深爱和欣赏的风景。

田欣坐在办公室,一遍遍地摁电话,对方绝接!最后,田欣懊恼地将手机往桌上一扔,大声喘着粗气……

旁边这个粉刺脸男凑过来,嬉笑着道:

“姐,别伤心,我们都是你铁杆粉丝呐, 杠杠的。”

田欣一挥手:

“行啦,粉什么粉,先把自己脸上整明白!”

粉刺男从来没见田欣发这么大的火,知趣地溜走了

杜青蒙头大睡,犹如大病一场,睡了3天3夜不觉晓!父亲杜子康也由着他折腾去。第4天早上,杜子康轻轻推了推杜青,没有反应,杜子康捏住杜青的鼻子,狡黠地笑了。

杜青慢慢睁开眼,一看是父亲,赶紧坐起来:“爸,您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多住院几天吗?”

杜子康轻轻转动一下胳膊,微笑道:“你看,不碍事。马上都元旦了,我总不能在医院躺‘两年’吧!”

说罢,父子俩都哈哈大笑。

杜青从床上一跃而起,拉起父亲的手:“爸,今天是冬至,走,我陪你到街上转转去!”

冬至,是节气上最冷的一天。这天,玉州人都喜欢吃汤圆,或喝八宝粥来欢度,以示和和美美,衣食丰盈,来年更是风调雨顺。寒冷的冬天,热闹喧嚣的大街,熙攘的人群……杜青陪着出院不久的父亲杜子康行走在热闹市区。他们信步来到公园,里面热闹非凡:民俗小吃、民俗表演、民俗画展……项目层接不穷。

在公园一角,一个慈善义捐活动引起杜家父子的关注。或许缘于住院时遭遇很多亲情和善意,杜子康慷慨地掏出三百元大钞,放进捐款箱;杜青也捐了500块。他看着自己这个一直勤俭节约的父亲一下子捐了300块,不禁一乐:“爸,你用大发了啊,咱不留着买房子啦?”

杜子康自嘲道:“嗨,300块钱,买不了几块砖,不如买个‘良心’安稳啊!”

杜青听后心头一震!事实证明,杜子康的这句话,正是触发杜青最后下决心揭发准丈母娘公司违法事实的关键所在!

不久,我们看到了杜青和父亲杜子康在检察院大门口从里往外走的身影,他们一步一步走下台阶,一边慢慢走,一边慢慢聊。

杜子康拍着儿子杜青的肩膀说:“甭怕,天大的事,咱们父子扛着。”

杜青看着父亲,坚定地摇摇头。

杜青叹道:“房子呢,咱当它是房子,它就是房子;当它不是房子,它就不是房子……这都怪我们自己太能折腾了。”

虽然听上去有点像绕口令,但是作为一个退休老教师,杜子康还是赞同地点点头:“谁说不是呢!”

13

这年的冬天特别寒冷,郝爷龟缩在低矮的小木楼里不敢或不愿出门。更让他感到失落的是他精心呵护了2年的画眉这次居然不饮不食起了绝食的欲念。郝爷心痛地轻轻抚摸着它的翅膀,鸟儿没有一丝气力,快到崩溃的边缘。

郝爷一闭眼,不可思议地居然慢慢打开了鸟笼的小门!可它趴那儿一动也没动。

郝爷猛然一用力,将门全然洞开;鸟儿还是纹丝不动。

郝爷伤心地将鸟笼挂在窗户门口,双手合掌忏悔道:

“罪过啊,罪过!要走,我得走在你前面啊!”

郝爷还没说完,就听鸟笼啪一声震响,画眉鸟毫不留恋地飞了出去!

灰暗的墙头,覆盖一层细密的白雪;五彩斑斓的画眉身上,不时飘落点点雪花。画眉站立墙头,专注地盯着刚飞出来的窗户,以及里面的郝爷……

郝爷站在窗口,看着对面墙头上的画眉,嗔骂道:“你个小滑头,居然学会了装死!给你家不要,想要流浪,去吧!”

画眉一振翅膀,扑棱飞走了,抖落一身的雪花……

郝爷恋恋不舍地看着远飞的画眉身影全消失后,才缓缓地严严地关闭窗门,里面的黑暗迅速地将郝爷淹没。

老伴在做菜,油烟味呛得站在一旁的郝爷咳嗽不止。

郝爷埋怨道:“火太旺了,既浪费,又油烟大,关小点”

老伴很不高兴地啪地把火全关闭了:“油烟没了,你吃什么?”

郝爷忙把火打上说:“谁让你关死?”

火一打着,油烟又漫上来了,郝爷又咳嗽不止。

老伴不耐烦地说:“死了活该,说让你站这儿呢?出去!”

郝爷犹豫半天,终于开口:“这不有话要跟你说嘛”

老伴瞧也不瞧,只顾烧菜。

郝爷嗫嚅着说:“恐怕我们得分开过几天。。。”

老伴一听火冒三丈,将手中勺子砸在郝爷身上:“你再说一遍!”

郝爷往后一退:“你这是干吗?我说的是做个样子,又不是真离!”

老伴大吃一惊,骂道:“你个老不死的,花花肠子这么多,先搞分居,现在还搞什么假离婚!你爱跟谁离跟谁离,我不离!”

郝爷凑近一步,腆着脸说:“你看啊,我们上海、武汉、成都、海南……这天南地北都有房子,听说‘房产税’要来啦,咱们啊,得赶紧把这些房子拆分开,分散到几个人的名下。否则,这税要把咱们交死!”

老伴似乎没听懂,但是看到老头子一脸的真诚,也有几分慌神了:“房子你‘分’来‘分’去我不管,你可别把女儿的钱赔光啦!那可不是‘离婚’的事,你得去跳河!”

郝爷赶紧笑着接话:“就是嘛”

郝爷看见老伴身上的粗布围裙,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接着说:“你看啊,这身上的围裙,每洗一次,就缩水一次,最后就快没了……钱也一样,就这个道理!”

郝爷这个“粗麻布”比喻让老伴彻底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知趣地从地上捡回自己扔出去的勺子,表示算是收回自己说过的话。

民政局大院内,郝爷在值班室微笑着打听大山,门卫朝一间办公室抬了抬手。郝爷走进大山办公室,轻声问:“请问大山在吗?”

大山同事一声冷笑:“莫名其妙!”

郝爷不高兴:“跟你打听个人,什么‘莫名其妙’?!”

大山同事顿觉失言,赶紧解释说“我说大山呢,没说您,您说吧:几天没来上班,这招呼也不打,手机还关机!——他这样做难道不是‘莫名其妙’吗?!”

郝爷心里一哆嗦,下意识地将大衣裹紧了,脚下也有些发软;他赶紧给大山打电话,果然关机!郝爷紧张地在大山办公桌上找来找去,哪怕能找到半片字条!

大山同事关心地问:“找大山是有急事吗?”

郝爷这才如梦方醒,微笑着说:“哈,没事,想咨询一下办证:这老人离婚……怎么办理?”

大山同事理解地一笑:“跟年轻人一样的,要有理由:你是夫妻不和分财产呢,还是‘小三插足’呀?”

郝爷脸一红,继续问:“那离了再复婚呢?”

大山同事痛快地答道:“跟复了再离一样!不瞒你说,我们民政局呀,都快成菜园门啦!”

不知为什么,郝爷缓缓地从民政局大院走出来,眼前全是大山的影子——

半年前,在芜江广场商铺销售中心内,大山激情四射,陪着郝爷一路狂奔,他手在郝爷眼前划了一个圈。

郝爷心领神会:“通吃?!”

大山一握拳:“对,咱们通吃!”

郝爷钦佩地一竖大拇指:“我看行!你只管去谈,资金没问题。”

说完,郝爷从包里抽出一张金卡:“100万,你什么手头有钱,什么时候还。”

大山做了一个“OK!”手势。对这个有激情、有谋略、有手段的年轻人,郝爷也有些看不透,只是想到大山常夸自己的一句话“小神我……”,不由地微微一笑:“人才啊!”

民政大院的办证大厅像“菜园门”,这是这次郝爷办假离婚所遭遇到的事实。大山不在,加上离婚也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所以,郝爷选择了中规中矩、按部就班办理。郝爷决定拿出80年代春节买火车票的劲头和勇气:蹲守!就见星光朦胧中,郝爷和老伴裹得严严实实,俩人伫立在民政局办证大厅门口,树上的枯枝在沙沙抖落……

天亮了,红彤彤的太阳照在铅灰色的墙院里。可是,办事大厅窗口想变戏法一样突然集聚了一批批人群 ,像春节的车站,也像‘世纪春天’的盛夏开盘。郝爷和老伴还是甩在队伍的后面!

郝爷惊问前边的人:“你们咋这么早呢?”

前面人一笑:“这还早啊?要么能排这么后面吗?——他们啊,都是住在民政局边上旅馆里的!”

直到太阳西斜的时候,人群才渐见稀疏下来。

这时的郝爷热得解开纽扣,还是挡不住额头上细细淌出的汗珠;老伴像沙漠骆驼一样不停地往嘴巴里灌水。

郝爷面前空无一人,办事员催道:“请后到的同志抓紧办啦,快下班了啊!”

郝爷和老伴极度疲惫地走出民政局大院,老伴手里捏着个蓝本本,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冲郝爷骂道:

“这是作的什么孽哟!让闺女知道了,还不要气死。”

郝爷从老伴手里夺过蓝本本笑着开导老伴:“这都是假的,不就是演戏给部门看嘛,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能有啥事呢!”

这时,郝爷手机响了,郝爷一看,是“小田”,赶紧接听,话筒里传来一个女人惊慌失措的声音:“郝叔,全完啦!今天咱们公司的林董被检察院带走了!”

女人说着说着哭泣起来,郝爷放开老伴,竭力安慰对方:“凤英啊,别怕,有我呢,有我呢!我这就过去!你等着啊……”

老伴从郝爷手里一把抢过蓝本本,怒吼道:“这回咱们算是真离了!你去跟小妖精过吧!难怪,天天催我离、离、离,你就巴不得等这一天呢!”

老伴抢天呼地夺路而逃……

郝爷慌忙挂断电话,跑步去追,一个趔趄,郝爷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14

医院急救室,渐渐舒展过来的郝爷,眼仁里渐渐显现一个平静地守在床边,面带微笑、纯净明朗的小伙子,他惊讶地问:“杜青,这……怎么啦?”

杜青细心地扶住郝爷,伤心地说——

校园办公室内,西斜的阳光透过玻璃无私地流淌在杜青身上;杜青不停地敲打键盘,正在全力写作《金融市场和宏观经济的关系》。

这时,手机突然跳出一大串微信,杜青一看,钢牙都要咬碎了!——微信头像是大山,颜色是黑白色的:“杜青,你好,可能我天生下来就是一部悲剧:老天先是给我无限风光和万花筒般的花花世界(表情:得意),现在又收回一切,甚至包括我的生命(表情:骷髅)……我对不住你,我极力怂恿你、甚至帮助你举报大东海房开(表情:阴险),其实我只有一个目的:为了田欣(表情:玫瑰)------‘世纪春天’开盘那天,那个跟我并肩而眠的女孩让我的人生天空顿时光芒万丈,我渴望就这样一直相依相拥一辈子(表情:心碎)……”

杜青:“呸,呸,呸!”

大山的微信没有理睬杜青的气愤,继续叙述:“……可当我后来辗转知道,这个女孩就是大东海房开股东田凤英的女儿之后,我清楚地判断,只要怂恿你去举报,田欣跟你跟我之间的爱情概率就要重新回到50%的平局(表情:拳头)……”

杜青再也忍不住不来粗的了:“你个屌丝!还跟我‘平局’?!我扁死你!”

可是“大山”后面留下的泪水,这不能不让杜青又“惺惺相惜”了:“……杜青,我知道这都是我痴心妄想(表情:尴尬),你跟田欣是完整的、完美的,当然也是幸福的!(表情:大拇指)……我准备放下一切,回到天国,重洗我的灵魂(表情:佛掌),下辈子以明净之身来跟你续兄弟之缘!(表情:握手)……”

杜青的表情完全是一个180度的渐进过程:先是心情放松,接着感觉到大山的温度,再是心里有个强烈见面的冲动,最后眼睛一模糊,潮潮的。

杜青一摁手机,里面声音让人惆怅不已:“您拨的号码已关机……”

杜青夺门而出,疯狂地在路上奔跑!“大山驾校”,“世纪春天’销售中心”,“心语咖啡”……都没有见到大山的身影!最后,杜青跑向民政局,在门口,郝奶奶从身边一晃而过;杜青不及遐想,继续快步走进大院,很快看到昏倒在地的郝爷,杜青心酸地一把托起郝爷,报着郝爷疾奔到附近的市人民医院。

郝爷听完事情经过后,颓然躺倒,长叹一口气说:“孩子,你是对的!像郝爷我不缺儿不缺女不愁吃不愁穿,我跟着瞎折腾什么呀!我一个快要死的人抓着大把房子,却把你们这些活生生的小年轻逼上绝路,造孽呀!唉,不是郝爷良心不好,是觉得手里不拿着点什么,心里就不踏实呀!……”

杜青帮郝爷把被子掖好:“郝爷,炒房这不能怪你,有价就有市场,这国外以前也一样;这就像天上的雷阵雨,下过就好啦,天总会晴的。”

郝爷佩服的点点头。

15

就在春节前夕,郝爷家附近的小胡同悄然开来一辆“迷你”宝马,郝爷的女儿----郝秀云在麻利地指挥搬家公司搬家:

“快,快!”

“放那!”

郝爷老伴手里提着几个花盆,郝爷手里拎着空鸟笼,表情复杂地看着这间老房子……

女儿郝秀云笑道:“舍不得啦?”

郝爷点点头。

郝秀云笑道:“爸,以前啊,咱都是‘看房子’,现在才是‘住房子’,是不是这个理呀?”

郝爷无语。

家什被搬运工装上马路边的大货车后,郝秀云坐在“迷你”宝马车里催郝爷上车:“爸,别看了,去咱新家吧!

郝爷拎着空鸟笼纹丝不动;直到路口出现那辆他所熟悉的越野X5后,郝爷顿时激动起来!他放下鸟笼,迎了过去。

来人不是大山!

郝爷问:“大山呢?”

来人客客气气地把钥匙递给郝爷:“这个我不知道,我是‘大山驾校’的教练,是他家人捎信来说,让我把车转交给你的。”

郝爷无力地接过车钥匙。伫立在风里,良久,良久。

春节前的太阳也十分给力:通透,和煦而温暖;杜青一大早来到拘留所接老虾。

老虾睁开被太阳刺痛的双眼,舒展筋骨,一下子蹦跳起来,他很想作诗,但是不会,所以只能像原始人那样发出简单的音节:

“啊——啊——啊!”

杜青含笑看着这个憨厚可爱的“田鸡”。

老虾一把拽住杜青的手,激动地问:“杜青,我天天做梦,梦到我的儿子,我老婆是不是生了?”

杜青长期以来一直琢磨一个问题:老虾再怎么讨人嫌,却又那么地在别人脑海里挥之不去?他的味道在哪里呢?这回,杜青仔细看着老虾黝黑的脸膛下那两排白白的上下翻飞的牙齿,不由得笑着摇摇头,心里说:“这真是一朵奇葩啊,没有忧愁,没有痛苦,简单,快乐。”

但是杜青说出来给老虾听的是一句很欣喜话:“你很快就要做爸爸啦!”

老虾一跃而起,攀到杜青身上……

医院妇产科,苗苗躺在产床上嗷嗷大叫。老虾的父母、姐姐顺芳站在走廊边焦急地等待。

老虾,像一阵“黑旋风”似的,狂奔到“妇产科”;杜青在其后紧随着……

老虾气喘吁吁地在“妇产科”门前立住,努力探头、踮脚通过玻璃门往里瞧,整个脑袋都贴在门上了,结果门被脑袋顶开了!

顺芳赶紧抓住老虾:“顺子,不能进去!”

老虾不依:“让我看看嘛!”

这时,产房传来尖厉的啼哭声——

“哇!——哇!——”

窗外,万丈和煦、灿烂的阳光,此时正普照大地。

16

自从搬出小胡同后,郝爷就把家里的事交给女儿郝秀云打理,从不过问,自己在新小区花坛边遛鸟,乐得一片清净、自在、快活。没多久,女儿因为生意上的事,需要出国给丈夫做帮手,临行前想带父母一起出国,郝奶奶早巴不得离开这个让她憋屈的城市,郝爷却死也不肯挪窝半步。郝奶奶闷声不响地跟女儿走了,郝爷则削发剃眉,自愿加入了红日亭慈善义工队,一门心思地跟一群老小子们混在一起做义工,没心没肺地有滋有味地快乐着。

他从没联系过以前的熟人,也不希望有人来打搅自己。如果不是报纸上这条消息,他根本回不到从前,仿佛十多年前那些炫酷、热闹、喧腾的日子都跟自己无关似的!林东海的自杀,仿佛一把刀,把昔日生活的种种鳞甲剥蚀得片片飞扬:一直以玉州“房神”自居的林东海,被人举报坐牢了;“小神”大山,因房产崩盘自杀了;女“房神”田凤英,天机算尽被逼疯了;就连“大能人”王顺芳,希望也是针挑肥皂泡——破灭了!……在鱼龙混杂、凶险叵测的房产行业里,真有“房神”的存在吗?!

倒是杜青,让郝爷常常像嚼槟榔一样,越嚼越有味!那味道涩涩的、甜甜的、清新的,嚼后回味无穷。在郝爷眼里,真正的“房神”是杜青这样的:能担当得起,能拿捏得住,能区分得开,完全不像自己这样执迷不悟,也不像林东海、田凤英他们那样贪婪成性!

郝爷轻轻地靠在椅背上,微微地闭上眼睛,任午后的秋阳在脸上随意涂抹。报纸已被卷成一个长长的筒,松散地捏在郝爷手里,仿佛战场上的枪杆,子弹已经射出,只余硝烟袅袅。此时的郝爷,并不打算——也不可能去联系任何人,因为早已失去了他们的地址号码。

不过,倒有两个人煞费苦心地找到郝爷这里来了——此刻,他们正缓缓地向座椅靠拢,身影轻轻地拍打在郝爷的脸上。

“你们来了?”

郝爷并没有张开眼。

这两人正是杜青和田欣。时间除了挤去了杜青脸上的青春痘,让它变得更饱满、更成熟,当然也更刚毅、英俊之外,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多久。对田欣更是如此,时间用满月的模样洗褪了她的“娃娃脸”,用铿锵玫瑰装点她贫瘠的“少女之春”……让她变得更健美、更矫健。十多年前,田凤英变疯之后,躺在病床上,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嘴里一阵阵的狂笑:“哈哈哈哈哈……”

田欣忧伤地坐在一边,心事重重。

杜青则要独自负笈远行——他的学术论著《西方经济学的比较研究》引起全球学术界的共鸣与关注。他将远赴重洋参加颁奖盛典。他没有通知朋友,也谢绝了父母的送行,执意孤单地行走,因为,他认为在没有田欣的日子里,还不如让思念来陪伴自己度过日日夜夜更符合自己的心境!杜青孤单地、忧郁地走向安检口,快要跨过去的时候,突然,背后响起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杜青!”

杜青一哆嗦,慢慢回过头……

田欣疯狂地向杜青奔来,秀发飘扬。

此时,杜青全然明白:对于深爱的情侣而言,能够牵手相依,一切,就都不那么重要了。

杜青和田欣静静地站在郝爷身旁。

“你们是来报名做义工的?”郝爷微微睁开眼,又闭上了。

“差不多。”杜青微笑着说,“还有顺六也要报名。”

“我们就是从公益义工队里打听到您的。”田欣凑近郝爷的耳边说。

“还有别的事吧?”郝爷睁开眼坐起来了。

杜青在郝爷边上的花坛上坐下来,认真地说:“是的,还有一件事:田欣现在是一名职业编剧,她在筹备拍摄一部网剧,叫《房囧》。现在就想听您一句话……”

郝爷把报纸打开,在报纸新闻结尾处,有一句话,郝爷用拇指深深地划了一道印痕,便把报纸递给田欣,田欣接过一看,是中国人都知道的那句话:“房子是用来住的,不是用来炒的!”

田欣笑吟吟地对郝爷解释道:“这话太对了!不过,郝爷,我还有一句话想问您:接您回家,我们大家生活在一起,如何?”

杜青津津有味地补充道:“去年我跟田欣,还有几个慈善人士一起建了一座养老中心,就在查山,那里风景好,交通方便,医疗条件也不错,今年年初,我们把我爸我妈和岳母田凤英都接过去了,这不,一打听到你的消息后,我们就想啊,把您一起接过去,这样就齐全啦!……”

杜青还没讲完,猛然间发现郝爷早已如颓土般坍倒,仰躺在靠背椅里,鼾声如雷。

2019年8月16日写于温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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