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李晓春的头像

李晓春

网站用户

散文
202412/17
分享

在秋天的背面

秋天,我们喻之为金色,因为,那是成熟,是稻谷和玉米的颜色。

但秋天的金色不是一蹴而就的,从绿色至金色,是一种守望,一种期待,一种期盼,而这种相守期盼,实际上是一个艰辛劳作的过程,这个过程,甚至比夏天播种,耕作都要辛苦忙碌许多。

青翠的稻穗子开始长浆了,青青的,扁扁的,丑小鸭一样的稻穗子,十八花的大姑娘一般,出落的丰满诱人了。稻穗散发出淡淡的青香此时总会招来一些不速之客,麻雀、还有一些叫不上名来的,长尾巴,红羽毛的长脚鸟,它们不请自来,在稻田上空来回盘旋,瞧到中意的,俯冲,强行将喜欢的稻粒攫入口中。

母亲总会想出一些办法来,让麻雀们知难而退,她会在稻田中央插一个高大的稻草人,给他穿上一件自己穿旧了蓝花布衫,头上戴一顶破斗笠,与众不同的是母亲还会在稻草人的手上插一根细长的竹竿子,竿尖上缚一长条鲜艳的红布条,秋风起,红布条子在风中猎猎舞动,颇像向鸟们挥动着示威的手臂。

侍候即将成熟的玉米,是一件苦不堪言的差事,当然,这种事是不会落到我们小孩子身上的。父亲在城里工作,因工作需要,很少回家,因此,侍候玉米,自然就成了母亲份内的事了。

玉米粒开始壮个了,母亲一天到晚就把心思花在了它们的身上。细心照料它们的程度,让我和姐姐都心生嫉妒。一个个玉米棒子寄予了她生活无限的希望。那段日子,正是玉米缨子由红转紫的时候,一株株玉米就像我们的成长需要充足的营养一样,需要水的灌溉,它们在秋风中挥动着长长的玉米叶子,伸着细长的脖子,仰天嘶喊:渴!渴!但有限的水,要一下子让所有的玉米解渴,是不可能的事。水成了全村人的宝贝疙瘩。那时,村里总会安排几次给每家每户的玉米灌水,轮到我家灌溉的时候,母亲片刻不离水沟,时刻守护着,来回逡巡,她怕有人会在水流经我们玉米地的途中动手脚,有时,我们家灌水的时间排在下半夜,母亲就彻夜不眠,提早候着,她怕错过时间,让玉米受到委屈。玉米要成熟了,母亲也更忙碌了,入秋了,正是山里野猪猖獗的时候,它们常常会在半夜里下山来糟蹋粮食,一天,母亲和野猪在我们玉米地边窄路相逢,当时,母亲举着火把,火光映照着野猪凶残的血红的眼光,它向母亲呲牙咧嘴。事后,母亲对我们说,她当时吓懵了,双脚钉子一样钉在了地上,她亲眼目睹过野猪的凶残,村里的龙叔就是被野猪活生生咬死的。但母亲说,就在野猪准备踅进玉米地的时候,她的心里蓦地升起了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她不容许自己的庄稼受到点滴伤害,她大喝了一声,挥舞着火把,疯一样向野猪扑过去,野猪显然被母亲的勇敢震住了,它甚至没有向母亲再次流露出它的凶残,惊叫一声,落荒而逃了。

庄稼成熟的日子,是母亲最疲惫最为憔悴的日子。

秋收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这是秋天里最丰盛,最绚烂华贵的节日。山林层林尽染,田野里一片金黄,金黄的稻穗,金黄的玉米,一切都是金黄的,一切都是温暖的阳光的色泽,光照使每一个人的心里脸上都变得明亮起来。

最先收刈的是晚稻。稻田里的水早在收割的前几天就被母亲放干了,泥土被秋阳晒得干干的,有些地方甚至干得裂出了窄窄细长的缝隙,就像土地一张张乐开了的嘴,你从稻田旁边走过,就能听到丰收土地的招唤和笑声。

那些日子,母亲总是笑容满面的。因为秋收农忙,父亲就会请几天假回来帮工。割稻的前一天晚上,母亲就把镰刀磨得锃亮锋利,第二天一大早,我们还在酣睡中,父亲和母亲就下地了,等我们一觉醒来,来到田里时,田里大半的稻子早已被放倒在地上了。这时,晨雾已经散尽,暖暖的太阳,晒在稻田上,黄橙橙的,一粒粒饱满的稻穗,尢如一颗颗金子,散发出迷人的光泽,给人一种幸福充实的感觉。

因为年少,收割稻穗,父亲和母亲从不让我们插手,我们力所能及的就是父母亲打稻谷时,把一堆堆的稻穗从田里抱到稻桶的边上,然后再把稻穗一把一把递到父母亲的手中。父母亲从我们手中接过稻穗后,就把那一把一把的稻谷高高地举过头顶,金黄色的稻穗在蓝天中划出了一道道金色的弧光。“嗵、嗵”,稻穗击打在稻桶壁上,发出了悦耳的有节奏击打声,在这美妙无比铿锵有力的击打乐声中,饱满的稻谷,纷纷离开了稻草,在稻桶里舞蹈起来了。

和稻谷一起跌落的还有母亲、父亲的汗水。

在父母亲有节奏的击打声中,我、姐姐就在稻田里来回奔跑,我们运送稻穗的速度远远跟不上父母亲打稻的速度,有时候见我们来不及,母亲就会放下手中的活儿,先帮我们把一些稻穗搬到稻桶边上。稻谷在稻桶里堆成了小山,母亲总是不会让稻桶里的稻谷太过拥挤,她不等稻谷提出抗议,就用畚箕把稻谷一一“搬”出来,倒进一袋袋的麻袋里,倒满了,随手扯几把稻草,搓成几股绳子,把麻袋口扎个结实,然后,和父亲一道把一袋一袋的稻谷扛到田埂上,等全部稻谷打完了,装上独轮车,咿呀,咿呀,运回家中。

父亲在家的几个日子,家里就像过节一样,母亲会从集市里割回半斤肉,和上霉干菜,炒出一盘香喷喷的干菜肉,父亲和母亲还会喝上一小杯的黄酒,灯光下,母亲的脸红红的,眼睛也是水汪汪的亮,说不尽的妩媚。

父亲在家里待得时间总是不会太久,不等稻谷晒干,把稻草圈成垛,就会匆匆回城里去,父亲的离去,同时也带走了母亲脸上许多的笑容,但母亲脸上的失落和怅然很快就会被接下来的劳作所冲淡和替代,那些被母亲晾在一边的玉米,也在村庄的另一头喊着母亲,它们也迫不及待地要母亲来带它们回家。

带玉米回家相对来说要轻松些,只需把一个个玉米棒子掰下来,把一棵棵玉米杆斩下来,捆成捆,一车一车推回家就行了。那些玉米也不像稻谷那样得用日头一遍遍晒上好几日,方可放进粮仓,母亲扯开玉米棒的外衣,让玉米赤裸裸地呈现出来,饱满丰腴的玉米粒,晶莹透亮,光芒晃得人眼花缭乱。

母亲把玉米棒十个一组扎绑成一束,挂在屋檐下,房柱上,整个屋子,整个院子里“哗”地一下子就亮堂了起来。

待田里的稻谷和玉米回家后,家也就变得丰富而充实了。

粮食归仓了,但母亲还是会忙上几天,田地里还有些活儿需要母亲去拾摄。稻草在地里被秋阳晒得干干的,松松的,远远就能闻到一股子清草香。母亲会在其中挑选一些白净的挑回家中,这些稻草收集着秋天的阳光,秋天的温暖。冬天寒冻来临的时候,母亲会把这些稻草垫到我们的草席底下,塞进枕头蕊里,这样一来,漫长的冬天里,秋天的阳光和温暖就会片刻不离陪伴着我们。但母亲会把其中的大部分稻草挑到屋后苦栋树下,她爬到树上,让我用叉子把一束一束的稻草送到她的手上,这时的母亲像极了一个技艺精湛的魔术师,她把这些稻草在树上绕了一圈又一圈,变魔术一样,把这棵苦栋树换了色泽,并把它变成了一个肥肥胖胖的草垛子,这些稻草,是牛和羊过冬的粮食,也是我们家冬天里生火做饭必不可少的柴木。

冬天来临之前,母亲做的最后一件农活就是用锄头把一整块稻田里的稻茬儿一个一个掘起,把它们翻个个儿,让秋天的阳光驱干土里的湿气,等那些稻茬一个个发白,脆松了,母亲就会把这些稻茬堆成一个小土堆,当然,母亲在堆“土堆”的时候,同时也塞进一些干燥的稻草,这是用来引火用的。傍晚,夕阳落山,暮色来临,母亲就会把稻草点燃,由于有泥土的垫压,稻草不可能无拘无束的燃烧,火只能慢慢地向土堆深处延伸,这时,田野上就会燃起一股股的白烟,这些白烟,在田野上空飘浮,汇集,然后雾一样地把整个村庄笼罩住,这些雾一样的白烟,通常会在村庄里逗留三四天,直到田野上那一个个土堆变成了黑乎乎的沃土,变成了肥料后,才会在村子里消失殆尽。

火熄灭后,母亲会把一个个稻草茬用锄头砸碎,经过火的淬烧,这些泥土已变得十分脆松,轻轻一碰就碎了,母亲把这些黑黝黝的沃土均匀地摊散在整块田里。这是秋天留给大地最后的馈赠,是秋天留给大地最美好的希望。

这时,空闲下来的村庄里就会流传起一些属于这个季节的风流韵事,某某和某某好上了,某某和某某在稻草垛旁搂抱亲嘴时被某某撞上了。这些发生在秋末的风流韵事在冬天一般都会变成好事,常年辛劳,也只有秋末和冬天的时间相对空裕些,那些情投意合的女娃后生一般也不讲究排场,选一个黄道吉日,邀几个亲朋好友,吃顿便饭,两人就搬一块儿住了,来年夏天,村庄里肯定就会多出几个娃崽来了。

秋天要走了,树上的叶儿也落得差不多了。

秋末冬初的某个清晨,母亲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然后,给我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又给姐梳起了羊角辫,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姐,说,走,到城里去嬉几天。

此时,天上已有霜洒下。天寒了。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