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故乡老宅,见到多年不用的石磨静静地、寂寞地躺在墙角,不禁思绪万千。
家住平原,无山无石,记得儿时玩游戏的赌注,就是当地难得的石子,比如在一头靠墙一头着地的的斜木板上滚硬币,谁滚得远,就拿起硬币投向滚得近的硬币,投中, 滚得远者赢得石子一枚;或用力将硬币掼向墙壁,比硬币反弹远近,玩法如上。玩此类游戏最开心的是力争最远,但又与其它落在后面的硬币相距很近,这样投中硬币如瓮中捉鳖。这些为数不多的石子是当年国家石油勘探队在洪泽湖周边勘探石油、天然气时散落下来的,资源稀缺,孩子们象寻宝似的寻找石子,把难得寻到的石子装入口袋,作为游戏的赌注。石子难得,能制作石磨的石块更是奇缺。
儿时记忆中,我家的这个石磨是全村仅有的宝贝,整个村子就这一个石磨,听爷爷说,这个石磨是用三头山羊换来的,没有这个石磨之前,磨面要到外村去磨,很不方便。那时村里没有机器磨面,把粮食变成面粉就靠石磨。
石磨磨面,前后两人,前面的人左手稳住推拉杆,右手要在石磨旋转不停的情况下将粮食又准又快的放入磨眼里,这个活要有丰富的经验,否则珍贵的粮食就会撒落。后面的人用力将推拉杆一推一拉,磨就旋转起来,面粉便从上下两片石磨的缝隙落入盆中。在粮食极度短缺的年代,石磨单纯磨小麦、玉米的很少,大多是磨红薯提出淀粉后的残渣与少量玉米或小麦的混合物。
石磨放在大门外。在生产队时,人们白天干农活,一年四季无闲日,只有晚上收工后借着月光、星光磨面。那时经济困难,点煤油灯磨面花费不起,更何况煤油也是紧俏商品,有钱也很难买到,生活节俭的人家常年不点油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小小的石磨不仅是全村不可缺少的磨面用具,石磨旁边也成了村里人的聚集地,生产队开会,人们无事闲聊,有的人吃饭时捧着碗,都习惯聚集在这里,讨论时事、交流感情、发布新闻。
我对石磨有一份特殊的情感。每年将从洪泽湖挖来的湖藕和采摘的菱角洗净、去皮、切片、晒干,在石磨上精磨。所谓精磨,就是将磨过的粉用细筛子筛一下,将筛下的粗粉再磨。孩提时代,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粮食短缺,营养不足,正是这精磨的藕粉、菱角粉提供了维持生命的营养。中学时,一位家中贫困的同学营养不良,上课时晕倒,正是我的藕粉让他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本村的王小丫,体弱多病,父母又是残疾人,家境极其贫困,生产队尽管已经给予适当照顾,生活上仍然十分困难。于是爷爷找来一个带盖子的搪瓷钵,放在石磨旁,方便来磨面的人自愿捐一点面粉给小丫家,多少不限。尽管大家的生活都很艰难,善良的乡亲们磨完面,总是不忘放上一小勺面粉在搪瓷钵中,每天由王小丫来收集一次,小丫吃着百家面粉终于长大成人,能自食其力,家境有所好转,不再需要乡邻的接济,于是小丫捧着搪瓷钵,逐户叩首致谢。每次小小一勺面粉,乡亲们从自身也很艰难的生活中给小丫一家挤出了生存的希望。
石磨使用频繁,每年都要请石匠来,将磨上的石齿重新凿一次,每次五角,富裕的人家出两分钱,家境一般的出一分钱,确实困难不用出钱。一年又一年,石磨在不停的旋转中越来越薄,正当大家担心将来石磨薄得无法使用怎么办时,农村通了电,村里有了电磨。
刚开始有电磨,还是有很多人用石磨磨面,用石磨,消耗的是体力,不用花钱,电磨磨面需要加工费。随着经济条件的逐步改善,渐渐地人们就不再使用石磨了,人们终于可以从繁重的人工磨面中解脱出来,石磨完成了自身的使命。
海峡两岸相通后,我的一位早年被抓了壮丁的表爹从台湾回到故乡,很想喝一碗石磨稀饭,可是农村已经没有可以使用的石磨了,后来在回台湾时经过市区,我带他到一家小磨稀饭早点铺吃小麦稀饭,表爹居然连喝三碗,表爹自己也感慨,已经好多年没有一顿吃三碗饭了,石磨稀饭喝出了家乡的味道。
抚摸这曾为全村人的生活旋转不停的石磨,耳边又响起石磨声声,心中油然而生无限感慨和不尽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