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的白天鹅

刘小玲

一只白天鹅出现在我的视线内，在我的前方轻盈奔跑。

她太像一只白天鹅了。白色无袖紧身上衣，白色披风，白色宽腿裤。这样的装束无疑凸显出她精致的上身，给人一种朦胧的美感。白色宽腿裤略显不搭，但也遮盖不住她上翘的臀部。她的跑姿绝对唯美，一身洁白与赛场上那些艳红的，骚绿的，亮蓝的，迷彩的颜色形成鲜明的对比，给我以一种清新，让本已疲累困乏的我，眼睛为之一亮，力量骤然升腾。我提神运气，暗暗给自己加油，向前奔跑起来。

这是家门口的国际马拉松赛。报名那天，父亲阻止我。他怕我逞能，怕我身体吃不消，怕我再有闪失。我背着父亲，偷偷报了名。我只想挑战自己。

之前我跑过两次半程赛——21.0975公里，跑过几次城墙赛，参赛经验我有，我不怯场，男子汉嘛，但42.195公里的全程赛我第一次参加，兴奋是难免的。

鸣枪开跑，仿佛一只脱缰的野马，我冲进人潮，五公里后，距离拉开，我靠向隔离带跑着，耳边传来小学生清脆的加油声：“维纳斯哥哥加油！维纳斯哥哥加油！”

多么感动的加油声，我脚下生风，泪水交织在汗水中狂飙。

我心里由不得慨叹：马拉松赛场就是检验内心强大的赛场，就是让弱者收获胜利的赛场，就是让冷漠变为热情的赛场，就是让哭泣变为感动的赛场。

三年前，为救落水少女，我失了右臂。为此，少女的妈妈没少送我补品，没少开导我。救人不是偶然的意气用事，是职责使然，我用一条臂膀捍卫了消防战士的尊严。今年我不满二十八岁，人生之路刚刚起步，未来道路漫长，难免会面临挑战，倘若我连一场马拉松都不敢挑战，又怎么能顺利跑完人生这场更加漫长的马拉松。

前二十三公里，我并没有感到身体不适，我一路奔跑，如风一般飘扬，沿途观众的加油助威声，听起来悦耳动听，令我激情飞扬。但从三十公里开始，我体内的糖原耗尽，体能下降，腿脚渐渐不听使唤，意志频临奔溃，无论观众的加油声多么嘹亮与高亢，都无法让我振作。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白天鹅，仿佛一面插在终点线的旗帜，神一般地召唤着我的意志，复燃。

渐渐地，白天鹅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三十三公里的路牌过了，用水站出现了，她去喝水。我也要补水，我拿水的瞬间，与她擦肩而过。医疗点出现了。她停靠医疗点。我也跟过去。奇怪的是她接过医护人员的药自己喷，往左大腿和左膝盖上喷了许多，而我和其他选手却像凯旋的战士，伸过去两条腿，护士姐姐帮我们喷。

马拉松赛道上会备大量的云南白药气雾剂，为的是给疲累的选手缓减疼痛、减轻疲乏，从而让安全完赛。

喷洒气雾剂后，我腿脚来劲，与她的距离再没拉开，但我始终跟在她身后，距离固定在三米之内。她快，我快，她慢，我慢，她停，我停，她喝水，我喝水，仿佛我成了她的保镖，寸步不离她左右。

说真心话，我的内心不够强大，断臂让我时常自卑，总觉得自己与常人有很大的距离。

三十五公里开始，我身体到了极限。挺过去，成功；挺不过去，失败。身体与意志开始决斗，僵持中，看一眼宛如旗帜般飘扬的白天鹅，我又有了信心。

那一刻，她就是我力量的补给站、意志的充电器、精神的输送源。没有她，我断然支持不到终点。

她比我早5秒到达终点，呼声、喝彩、完赛奖牌，为她早已准备好。我被关在了门外，却高兴得泪流满面，我不在乎有没有按时完赛，只在乎能不能安全完赛。

当然，我没有按时完赛。

但白天鹅在乎，她把我拉在她的身边，与她并排站立，拉起自己的左腿裤管，又指指我的断臂，用一双泪汪汪的眼睛凝视着主裁。

现场的气氛凝固了，无数双眼睛呆滞了，摄像机的快门响个不停了。记者误以为我两是一对残疾人情侣，面对着摄像机，机关枪一样，打出一串话来：“观众朋友们，给大家介绍本届赛事最可爱的一对情侣，他们双双残疾，一个少了右臂，一个少了左腿，但他们互相支持，互相鼓励，跑完了42.195公里，在此，我代表全市人民向他们表示祝贺！朋友们，四肢健全的你们，不跑起来，还等什么呢？”

那是我人生旅途中，最为神圣的一场马拉松赛，也是感悟最深的一场马拉松赛，艰辛与快乐，痛苦与感动，泪水与笑容，并存！

2019/4/16于静雅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