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小玲
小寡妇叫翠花,三十六岁守了寡,算得上方圆十里有姿色的女人。
她的短命男人叫光子。
光子活着的时候,人精明,能吃苦,适逢党的好政策,他租了一片慢坡荒地,圈地放养,开了绿色养羊场,给县城肉食门市、酒店、饭馆供羊肉,生意做得顺风顺水。
那天,天刚闪亮,光子给月子里的翠花熬好米汤,发动农用车,装上杀好的羊,开往县城。一个转弯处,迎面一辆油罐车撞上来。他躲闪不及,连人带车钻入车轮下。
消息最先传到村主任耳朵里。
村主任打发老婆给翠花送消息,他则去现场处理善后事宜。
翠花听说,哭成了泪人。
翠花头胎生的女儿,早想要个男孩,却因光景不好,早先没敢计划。女儿到了五岁,光景翻稍了,日月起色了,才和老汉计划了要二胎。天随人愿,老天赐她一个儿子,生下还不到二十天。
翠花满心指望老汉回家熬米汤,炖羊肉,擀面条,伺候她月子。不长眼的油罐车,生生把她老汉的命要了,她不哭才怪。
村主任老婆站在地上,看见翠花哭得昏天黑地,月娃娃饿得哇哇直嚎。女人的慈悲心上来,安慰道:“妹子,月子里,可不敢哭,落下病呀,你的天不会塌,有嫂子伺候你月子,有你大哥处理光子的后事。”
翠花刚强,止住眼泪,端起碗吃起了饭。
儿子满百天后,翠花抽出一部分积蓄买了辆小汽车,在车后座上装了一个婴儿摇篮。至此,她半夜里起来杀羊,天一明叫醒大女儿。让大女儿坐在车后座上,让小儿子睡在摇篮里,再装好杀好的羊,这才开往县城送,把两个娃的天顶起,把短命老汉留下的营生也揽起。
村里人无不叹服她,县里的肉食门市、酒店、饭馆老板无不敬重她。
村主任时常拿她的刚强给村民说事,也时常来照顾她的生意。
村主任第一次来,买三斤羊肉,付五斤的钱。她不要。村主任硬给,丢下一句话:“那二斤炖给娃娃们吃。”她心里一阵感动。
村主任第二次来,买五斤羊肉,付十斤的钱。她不要。村主任硬给,丢下一句话:“给你买件新衣服穿。”她心里一阵慌乱。
临近大年,村主任又来,买半只羊,付一只羊的钱。她不要。村主任硬给,丢下一句话:“娘仨好好过个年。”她内心一阵巨浪翻滚,眼睛就模糊了。
阳春三月,村主任的丈人病了,村主任的老婆回了娘家。村主任却于傍晚时分到了翠花家。翠花大感意外,村主任怎么这个点上来了?这不在买羊肉的点上呀!她心里满是疑问,嘴上却热情问候:“大哥,有事吗?”
村主任先摇头,继而低叹道:“唉!你嫂子回了娘家,一个人盛不定。”
翠花脑袋一激灵,想起这半年来村主任对她的关照,恍然醒悟,顿时惊慌,又强作镇定,自顾自走向羊场。她想,哪有盛不定往寡妇窑里跑的?偏不理,自感无趣,自会离开。她全错了,村主任跟着她到了羊场。无奈,她抱起一只小羊羔,进入羊料房,斜坐在光子活着的时候照夜临时休息的简易床上,抓一把煮熟的黑豆,吃到嘴里,咀嚼碎,再吐出来,喂小羊羔吃,晾村主任一边站着。此时,她能说啥?啥也不能说。她心里祷告,你快走哇,你在这磨蹭个甚呀?
村主任夺下翠花怀里的小羊羔,摔在地下,把翠花当做一只小羊羔紧搂在怀里,使劲啃咬。翠花双腿乱蹬,双手乱扯,却无济于事。那只可怜的小羊羔吓坏了,站在墙角眨着泪汪汪的眼睛,一动不动。
村主任走后,翠花把自己狠狠抽了两个耳光,而后拖着疲累的身体,舀了一盆水,就着月光,在羊料房里擦洗身体,她连着换了几盆水,仿佛身上染了很难洗净的脏东西。她恨自己,恨自己杀羊时的魄力哪里去了?
次日天明,翠花带上两个娃,在光子的坟头放声嚎哭了一上午。为了两个娃娃能安然成长,她揩干眼泪,把这事悄悄压了。
隔日大清早,翠花给交警队长送两只杀好的羊。交警队长要给儿子娶媳妇,前几天打电话定好的羊,下午约客吃羊肉饸饹还等着用,她不敢怠慢。
交警队长看一眼车后座上的两个娃,慨叹道:“你这婆姨,让两个娃娃跟着你起早贪黑,受的什么罪?”
翠花一脸淡然,她并没在意交警队长的话,打开后备箱取羊。
交警队长的婆姨跑来,朝车里瞅了一眼两孩子,跟交警队长嘀咕:“这女人真要强,光子那三十万赔偿款,怎么也能花上几年嘛,年纪轻轻的,改嫁一个男人才是正传。”
车门大开着,交警队长婆姨嘀咕的话,翠花听了个清楚,她心里咯噔一下,疑心大起。怎么是三十万?难不成他私吞了十万?翠花心里暗暗思忖,嘴上却说一阵感谢话,放下两只杀好的羊,上车就走。
交警队长在车外呐喊:“翠花,钱,钱拿上。”
翠花点一脚刹车,汽车减速,她头探出道一声:“随份礼钱,明天我有事来不了。”话落,一溜烟走远。
上灯后,村主任又来。翠花看一眼熟睡的两孩子,转身出了门,急匆匆走向羊场。村主任随后跟着。翠花去看羊。村主任闪身进了羊料房。
村主任在羊料房左右等不来人,听见羊圈里有羊叫声,出外去看。
翠花手里拎一只羊,正往宰羊房走去。
这娘们现在杀羊吗?村主任没看过翠花杀羊,一时兴起,想看个究竟,他跟着翠花进了宰羊房。房内热气腾腾,气雾笼罩。他只感浑身燥热,下身痒痒,性情大起,恨声道:“忙婆姨嫁不下好汉,完事再杀。”
翠花背对着门,一手抓着羊角,一手握着明晃晃的杀羊刀,听见声音,猛地转身,双目聚光,低沉道:“光子昨晚托梦于我,说你借了他十万,真有此事?”说完,狠狠剜一眼村主任,手起刀入。
村主任看见眼前三道寒光闪过,羊来不及叫一声,直挺挺死在宰台上,羊脖子下的刀口里,仿佛喷泉一样,涌出一股鲜血,流淌在宰台下的白色搪瓷盆里,绚烂成一朵鲜红的花。
仿佛翠花杀死的不是羊,而是村主任。只见村主任浑身颤栗,站立不稳,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翠花脚边。
顷刻间,宰羊室里就充满了人尿骚气和羊血腥味混合起来的难闻味道。
2018年7月完稿于榆林静雅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