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度

全家五口人，老婆说她是一家之主，我问：“你是一家之主，那么我算什么呢？”老婆笑笑说：“你是一家之长！”，按照她的逻辑，我跟她的关系，是家长和家主的关系。在这个家，到底家长还是家主说了算？她说小事家长说了算，大事家主说了算。好吧，就按她规定的这个模式继续过下去。可我知道，一个家庭多数情况下，大事倒是没有，小事每天却多了去。

她说：“既然规定了你的权利，那么就要敢做敢当！”，想想也就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一个家庭即便是小事出了问题也严重不到哪里去，所以我就答应下来。这天傍晚，她边拖地边问我：“哎！你说院子中的花钵是不是要搬进来？”我正在写一篇急着要的作品，没心思跟她说话，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她走进书房当着我的面再一次发问：“明天是什么天气？”我抬起头看着她，又看看手机上的天气预报说道：“明天大晴天，你看上面标着三个太阳！”，她迟疑地看着我说：“明天不会下雪吧？”我肯定地回答：“你看这天气走势，一连六天都是有太阳的！”

老婆拍了我的肩膀一下说道：“哦哦，你不想搬就直说，不要扯天气，一句话，你就是懒！那这些花钵就不搬了！这是小事你作主！”

我承认是有些懒，每次搬花钵，看着这东西就发怵，又沉又滑，搞完一次累得气喘。我知道她在院子中种了几十盆花，各式各样的应有尽有，最娇贵的就是君子兰和米兰。我伸了一下懒腰，打着合欠，说道：“那就不搬吧！”如果说要搬，肯定我是主力军，真心不想搬，再说，我现在不是在赶稿子吗？

她忙她的，我忙我的，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晨，院子里忽然传出了一阵大呼小叫的声音，老婆正在带着哭腔说话：“你看你看，我说了要搬花，你说不搬，现在可好了，死光光了，我要你赔我的花，你太懒了，世界上哪有你这么懒的人，我找谁说理去呀，亏你还睡得着，你看看我的花！”

我急忙穿上衣服，来到院子里，只见老婆两眼噙着泪珠，指着我：“都怪你懒！你看看！”我只得顺着她的指向朝前一看，院子里面，除了铁树以外的所有花卉，全都蔫搭搭地低着头，玉树的叶片像是被煮熟了，成了透明体，一个字：惨！我知道大事不好，昨天傍晚那个决定欠考虑，只得陪笑道：“哎！花冻死了就冻死了，大不了我再给你买一批回来！别生气啊！这全是我的错！”

老婆气得不轻，她又开始了深挖我的思想根源：“什么你的错？你开始就动机不纯，每次搬花你都是应付，从没认真出过力，你早就想找机会将这些花弄死，只是不明说罢了，这下好了，天随你愿了！”

我哭笑不得，无法争辩。只得打电话老岳母求救，我跟她说了原委，这么好的天为什么会打霜呢？老岳母说：“你都活了几十岁，你见过那次打霜是阴天？都是晴天才打霜嘛，别找理由，赶快向你媳妇道歉！”

老岳母如是说，我只得一个劲地跟老婆说对不起，态度非常谦恭、诚恳，诸如我昨天没有认真对待，认识不高，犯下大错，等等。

她见我承认错误了，再不好紧盯不放，总不能为这件事伤害感情吧？就用比较温和的口气，开始了数落：“你没看到呀，这些花费尽了我的心血，迁插、移栽、修剪，没见你动一个指头，你心情不好时出来看花，高兴时也出来看花，只管享受，不管花的死活，也不知道这花是怎么得来的？我还去买花肥，到山上搬老龄土，还厚着脸皮找隔壁的王大姐讨菊花枝来移栽，还找花圃的张师傅帮着嫁接！可怜我的花啊，一夜之间没了！”

我好言相劝，答应一定找园林局的余局长，去讨一些更好的花来，她才作罢。她知道我不太求人，既然答应去求人，再得理不饶人，就说不过去了。

完全是温度惹的祸，如果温度不突然下降，决不会有这等事。有了这一次经验教训，以后每年在她在问我搬不搬花的这个问题上，或者王顾左右而言他，或者誓死不回答，一直以沉默作为自保。

老婆读了不少书，在一个机关单位当会计，她比我小了八岁，年轻时也算个美人，身姿绰约，面容娇好，一双大眼睛，生动而内涵丰富。她说，嫁给我是她一生中犯下的最大错误，并经常引用祖宗的话：“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她说此乃绝对真理。想想也真是的，我除了保证家里的基本生活以外，其他的确实没有给她以什么特殊的待遇。

我嘴巴比较挑，吃饭必须要有点可口的饭菜，否则宁可不吃，她为这事也曾伤透了脑筋，过去经常翻菜谱，研究怎样让我吃好、吃饱。特别是在我工作压力大时，遇到非常棘手的事情时，她都会搞几个我喜欢吃的菜，保证营养，有精力投入工作。现在退出岗位后，她就没有以前那么认真了。有一次下班了，她买了一些排骨和莴苣，哼着歌曲儿，一路兴高采烈地回家，我问她今天为何这么高兴，她说单位发福利了，两千块，数量不小，因此要犒劳一下。

我继续在电脑上绞尽脑汁地写文章，快到吃饭时，她喊我开饭！我到餐厅一看，只见她炒了两个菜，加一个鸡蛋番茄汤。一个腌菜炒肉丝，另外一个，不用说我也知道，就是排骨烧莴苣。我笑着说：“今天好菜！色香味俱佳，看着都流口水，不错、不错！”

她见我夸奖也很高兴，对我说：“老馋虫，你要不要来一杯？”我说算了吧，吃口饭就可以了，我晚上还要赶稿子。她抽好筷子，我剩好饭，因儿子、儿媳、孙子在他们小窝里单过，家里只有我们老俩口儿，不需要等谁，于是就开吃，在吃饭的过程中，她一直盯着我的筷子，见我只在腌菜盘中夹，没有吃排骨和莴苣，她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吃莴苣，但排骨你不是喜欢吃吗？为什么不吃？”我只得僵着脸笑道：“今天胃口不算好，吃不得油腻的东西，还是你吃吧。再说，你这烧菜温度高，有点烫！”

见我这么说，她将筷子放在饭桌上一搭，说道：“我知道你不爱吃莴苣，但我爱吃，这么多年，为了就着你，我一直不敢买莴苣，今天小小地高兴一下，你也不给一点面子，我辛辛苦苦做出来，你嘴上说一套，心里想的是另一套，说我做的菜什么色香味好得不得了，你哪怕是安慰我一下，象征性地吃一口，我也不说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温度高了吗？真的烫吗？”

唉，又是温度在作怪。

她比较喜欢吃空心菜，我却不吃；她喜欢吃莴苣，我更不沾筷子，我怕这个气味。这个情况她是知道的。一般也不会买这两种菜。她今天是因为高兴才想满足一下自己这个小小的愿望，被我的举动破坏了她的好心情。见她这么说，我只得安慰道：“别急嘛，我正在研究怎样吃，是不是醮点酱油、醋什么的，去掉土气。”

她将脸往旁边咧着，我觉得有种尴尬的气氛。为了缓解这种场景，于是，我先从排骨吃起，和着醋，很快吃了三块！她这才拿起筷子，看着我，翻着白眼，她说：“前半生我适应你，后半生你得适应我，从今天开始，隔天吃一次莴苣，要烧、要烤、要炒、要煮、要凉拌随你，但必须吃。”她这个逻辑大致上说得过去，因为我过去工作忙，她怕我身体适应不了繁重的工作，尽量做我喜欢吃的菜。至于她喜欢吃什么，我没有去研究，所以，我至今一无所知，我只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她无条件地跟着我喜欢。现在她突然反击，虽然让我措手不及，但却可以理解。

见我没有说话，以为是一种默认。但她丝毫没有放松的口气，继续补充道：“适应别人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你今后也要偿偿这种痛苦，不是有句话吗？改变不了的事物，就得主动去适应！”我连声说是，什么时候成哲学家了？

我去倒了一杯酒，大约二两，一口闷下去，然后夹起一块莴苣，狠命吞下去，此时，我倒觉得莴苣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难吃。

喜欢逛街是女人的通用爱好，老婆也一样喜欢逛街。说一句脸红的话，我从没有陪她逛过一次街。前不久，她说要去买衣服，非要我跟着去商场看看。我只得放下手中的键盘，跟她一起去本地最大的商场转一回。真心话，我真不喜欢逛商场。但这次竟然没有迟疑，问自己怎么了？自我回答：学会适应嘛！进了商场后，她在服装专柜面前，一件一件地挑，一件一件地讨价还价，最后看中一件羊皮风衣，讨价还价五个回合，仍然没有谈下地，见双方僵持不下，我在双方的中间价格上砍了一刀，售货员倒是同意，可是老婆不愿意，不买！售货员满脸不高兴已经挂在墙上了，差点没上屋顶。说你们是怎么回事，我让了这么多价格，说买又不买，搞着好玩是吧？老婆装做没听见，她说了一声太贵，拉着我出了商场。

我在暗中总结，男人进商场目的性比较强，先想好要买什么，进了商场就直接买，而女人进商场，目的却是多种多样，有时竟然只有一个“看”的目的。

出了商场后，她开始怪我：“你看，你从不帮我做好事，我砍得差不多了，你中间来插一杠子，搞得我没买成，都怪你！”

我说：“不见得吧，我见你上十次商场，差不多九次空手出来，不仅仅是这一次吧！你说你哪次进商场后，买了什么衣服回来了？”

见我揭了老底，她发开脾气了，她没好气地说道：“我还不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你以为我容易吗？省一分是一分这点道理你不懂？你那点工资除了你抽烟、喝酒还剩下几个钱？还有人情来往，下月要送三个大礼，两个结婚，一个升学的，欠都欠不掉，躲也躲不脱，人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不也曾领导过几万人吗？难道不知道开源节流？你开的什么源？除了工资什么也看不到，不是靠我节流，你喝西北风去吧！今天全怪你，天气变冷了，早晨都快0度了，我没有衣服穿，如果不是你，我肯定会买到的，哼！”

她又扯到温度上去了！好男不跟女斗，我只得败下阵来。

回家的路上，她说：“再也不邀你一起上街！”我赶快答应：“这个措施好，我坚决执行！”她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看见路边有卖青菜的老太太，老婆弯下腰，择起了青菜。老太太笑眯眯地说：“说小嫂子，好青菜，好新鲜，好嫩秧！我便宜卖，你快买点，等会儿没有了。”老婆择了一把青菜，老太顺手往枰上称，老婆问这要多少钱？老太太说五块。

老婆说：“怎么这贵？三块！”老太不干，她说：“小嫂子，你看我这菜上面有虫眼儿，没打农药的生态菜，这样肯定要贵一些的，看你择了这么半天，四块你拿去！”老婆坚持三块，我推着老婆说你先走，然后，我直接给了老太五块钱说道：“说就按你说的五块”。老婆瞪了我一眼，大声说干什么、干什么？

我拿着青菜，用力拉着老婆一路小跑，老婆看着我，像看着外星人似的惊奇不已。我说：“老婆，我们俩都是拿财政工资的干部，有必要跟一个老太太争这一块两块吗？人家是真正的老百姓啊！以后凡是遇到这种事，除非特别离谱的价格，就再不要跟人家讨价还价了。”

老婆顿时蔫了，大概，她心里接收我的观点了。她说好吧，我们回家！

第二天，我去省城参加一个创作会议，休息时间，我的目标很明确，直接去商店，经过一番不太过分的讨价还价，花了四千块钱，给老婆买了一件七牌的风衣，回家时，她翻我的包，看看我买了什么。看到这件衣服时，立即瞪大眼睛问我：“给谁买的？多少钱？准备送给谁？这么好的衣服，我连想也不敢想！”一连串的问题和感受，噼噼啪啪地抛给我，我只得说，当然是给你买的，否则我也不敢拿回家呀！老婆想想也是，我知道她关心的是什么，我说你别紧张，这件衣服是赶上人家打折，才花了一千块钱！

老婆高兴得像个孩子，急忙试穿，不用说当然合身，在穿衣镜前一直转圈子，说：“老壳子，你这回算做了一件好事，平时我舍不得买的衣服，给我便宜买回来了。”

我问她：“穿上这个有温度了吗？”

她看着我，莞尔一笑说：“既有风度又有温度！”

我不经意地说这次总算能够提升你的温度了。我心想，这次温度应该不会惹祸。

她像没听见我的声音，坐在沙发上乜了我一眼，想了一想，然后，拿起电话打给儿媳：“你在网上查下，省城七牌店是不是有打折活动？如果有，下个星期天去给你买件衣服，听说好便宜的！”

半个小时后，儿媳回了电话：“妈妈，七牌店说他们从不打折，你是哪儿听说的？肯定是假的，我还打了他们客服的电话，证明没有这件事！”。老婆手机听筒的声音格外大，我竟然一字不漏地听到了。

老婆侧着脸看着我，我感到立即不自然起来，呵呵一笑，准备接收她的审问。可是，这次老婆没有再问我，一直到睡觉时，她突然冒出一句：“下次不准你给我买衣服，哪怕是一折的也不买，这次就算了！”

还是因为温度选择错了，我都不知道她需要什么温度才对。

晚上，我们俩好久好久才睡着。

刘心明

2020年3月6日于罗田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