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去过金狮寨,一晃三十年没有再上去。我的老家离这个至纯、至美的山寨,其实只有三里路。只因参加工作早,为温饱而操劳,一直没有闲暇,了却再上金狮寨的愿望。
听过我的介绍,晏公兴味高涨,邀请多次,终于成行。这天清晨,我和古稀的晏公,我妻子,本村干部锡和四人同行,车行至炉火垸,因机耕路被雨水冲刷,不能继续前行,只得步行至金狮寨山根。
山寨脚下,有一小山村,名为上冲。我的干爷就在这个垸子里,但他早已去世。垸中表亲不少,几乎人人与我家沾亲带故。这个小山村出个两个人物,一个是名扬鄂皖的道士彭六先生,道行高深莫测,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他以擅长治疗精神病和符水闻名。另一个是国民党鄂东游击司令部参谋长彭楚才先生,解放战争时期,被六纵某团长尹平在九资河所抓,后被枪毙。这个小山村对面有一叠极其漂亮的梯田,不亚于任何地方的田园文化。我小时候也曾在这些梯田里插秧、玩耍。
我们四人,沿着金狮沟旁边的羊肠小道,奋力攀登,晏公虽然比我年长,但他身体素质不错,不紧不慢的速度,在茂密的森林中穿行,左边即是长长的金狮沟。所谓金狮沟,就是一条长达五华里的小溪流。上行的坡度大约在35度以上,几乎是扯着树枝走路。这条小溪经过千百万年的流淌,大小不一的石块,被流水打磨成光光溜溜的没有棱角的顽石,横亘在河谷中间,特别是一叠叠的小瀑布,发出欢快的潺潺之声,让人感觉仿佛置身世外。每个小瀑布下面,就是一汪清潭,瀑布里面的岩层,如刀削斧劈。我们从上冲开始计数,到金盆地长约3000米的金狮沟中,有大大小小的瀑布清潭十八个。晏公兴致勃勃地说道,我们干脆它“一线穿珠十八潭”如何?我说好啊,非常形象。小溪流水极其清亮,喝一口,非常甘甜。我们在一块青石板上小憩的时候,用手抚摸着这清清的流水,冰凉、清冽,但分明感到它是那么地温暖。
假设是晚上,银盘当空,树影婆娑,仰卧在这山涧流水旁,让人想起唐代诗人王维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诗句,可能是别有一番风味。我自言自语的念叨这句诗,晏公笑着说,你倒会想象啊,其实这个不难实现,今天晚上就可以实践。我呵呵了一声,心想,在这深山老林中,我断无此胆量。我走到一弯深潭旁边,丢下一颗小石子,清脆的声音激起一阵涟漪,发现竟然几尾红红的鲫鱼跳跃着,心里念着,对不起鱼儿了,惊动了你的静谧和安逸。深不可测的潭水,那几条鲫鱼,一头扎到水中,不见踪影。我在想,世间之人,游弋于表面,遇到惊吓,不也一样逃之夭夭,钻进不被人知道的隐秘之处,不是常有的事吗?鱼即如此,人亦然。攀援、欣赏、思索。我们一行,终于走出金狮沟。接着是一溜长长的陡峭山坡,山顶才是金狮寨。大概还有三里路吧,我想。
半个小时的艰苦努力,终于,我们攀登上了金狮岩,金狮岩连同金狮寨,一直向下延伸连绵不断,到古泉垸约二十里山路,这条山岗,被古代地理学家命名为狮形,古泉垸一口大池塘为狮子摆尾处。我们站的这尊金狮岩,是狮头。顺着狮身往下看去,龙飞凤舞,蜿蜒至巴源河畔。河中绿水洋洋,雾蔼缠绵,一条黑色的公路,沿河而上,看不到尽头。狮子头上,华山松迎风呼啸,好大的风啊,抬眼一看,深不见底,巨大的花岗岩石,好象一座巨大的雕像,在丛森中突兀而起,又似乎在风中抖动,小心翼翼地踏着坚实的金狮岩,享受八面来风,有会当凌绝顶的感觉。晏公那满头银丝,在狮头上倔强地跟狮子融合在一起,突现了他坚毅的性格,让人感动。
走过金狮岩,顺山而上,又是半个小时的攀登,远远地看到一列石头城墙,一弯一曲地包裹着山顶,还有一道石头大门,走近一看,上书“金狮寨”三个大字,笔力遒劲、锋气庄重,大有颜氏之风骨。据家谱记载,城墙原是包围着整个金狮寨的, 原有4000米长,1959年修建金狮沟水库,拆除一千多米为水库打了基础,1969年一场百年未遇的山洪,将水库冲得无影无踪。城墙现存山寨东面约2000米的长度,虽然如此,仍然是罗田现有古城墙中规模最大的城墙。在这海拔近900米的高山上,为什么建规模如此之大的城墙呢?有什么作用呢?我曾查看了本地周、刘、彭三大姓的家谱,并无明确记载。城墙究竟建于明代还是清代,我不能断定,根据石头风化的状态,不可能是宋代以前的作品。我分析,极大可能是清代政府抗击洪秀全所建战时工事。还可以肯定不是农民起义军所建,因为山寨门是由清末翰林周锡恩所题,如果是谋反的农民起义军所建,周翰林绝对不敢题字。
晏公走上门顶,告诉我说,这里可建一个古战场游乐区,至于历史,不必搞清楚,搞清楚了反而不好,让人去联想,这样才有攀登的意义。因为它是一个谜啊,得让人猜呀。我说有道理啊,就让它成谜吧。历史都是后人书写的,是让人随意打扮的小姑娘,越扮越好看,是历史的学家们的通病,我们不妨也生一场这样的“病”吧。
站在城墙上,眼看对面的金盆地,竹海起伏,寺庙的红瓦,在太阳的照耀下,光彩迷人,我们在想着,人文、历史、自然这三大命题,最终是要归一的,无论你承认与否。所谓“美人蓬头垢面,仍不掩其妍”,道理也许就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