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春与山

  秀春的春字是与山有关的，秀春的秀字更是与山有关的，秀春的一生都藏在字里，秀春的年华都埋在了山里。

那年秀春8岁，他们说秀春长得真好看，就像春天开满了映山红的小山，星星点点的嫩绿和艳阳下的亮红把小山衬得要多娇气有多娇气。他们说，秀春不是那嫩绿，也不是那亮红，而是那静默着的小山。秀春没有听懂，她觉得他们是在夸她，两颊便害羞地红了，直红到了耳根。

秀春是怎么来的？秀春是捡来的呐。“在那山脚下有一棵粗壮的松树，我就是从那树的树叉上捡来的。”秀春的同学惊讶得张大了嘴巴，痴痴地问：“你怎么知道的？”秀春骄傲地说：“他们说的啊。”他们是谁？大家都这么说，他们是大家。似乎连秀春的父母也是这样说的。秀春因为自己的出生自豪得不得了，谁也不像她这样，是山和树生出来的。从此，秀春也视山为父，树为母。秀春的心里真的是开心极了。

据说秀春是在夜里出生的，偏好落在山脚下的松树树枝间，刚出生的秀春也是机灵得很，大哭大叫，惊醒了附近的人家，那人家看着秀春可怜，便把秀春领回了家，他们也就成了秀春真正的父母。“那时候的秀春啊，跟个小肉球似的。”秀春的父母看着8岁的秀春感慨到。秀春听着自己的身世，真觉得自己了不起。

秀春会去山腰处的一块草地上放牛，她也不孤独，看着牛吃草，心里想着山上的事情。秀春听说山上有坟墓，坟墓里面有死人。坟墓是什么，当秀春联想到死人，她心里一颤，继续看着悠悠吃草的牛。一天下午，秀春躺在草地上睡着了，等她醒来时，发现牛不见了。秀春曾给那牛起过名字，她叫着那牛的名字，很是着急。那牛倒也通人性，大叫了几声回应了秀春，秀春知道那牛是跑山上去了。秀春好不容易找着了牛，想着抄近路回家，走着走着，秀春哭了，牛也乱蹿。秀春和牛都看到了，看到了大雨冲刷后的山体坍塌，山体坍塌后露出来的棺材的一角，是黑色的，又好像是藏青色的，有条较大的裂缝，裂缝中透露出来的黑色与周围的昏黑融为一体。那天晚上秀春不敢入睡，她老觉得门背后藏着鬼魂，觉得窗帘后面站着僵尸，她想起去年清明父亲说家里来了一只蝴蝶，那蝴蝶是过世的爷爷，爷爷偷偷跑来看他们了，她想起吴家过世的长辈给吴家的子孙托梦说要移棺一事，秀春害怕得大哭了起来。可要是说起来，秀春其实什么也没有看到，不过是那一角，一角的黑色与四周的黑色。可或许秀春什么都看到了，比常人早一步洞察了生与死的奥秘，只是此后秀春便惧怕着山了。

苏家的牛常拴在那山脚下的松树旁，那本是人来人往的地方，可那牛却也一直没有怎么碍事，所以大家也就不以为意了。不知为何，苏家的牛好像偏偏认得秀春，而且还记恨着秀春。秀春每次从那里经过，那牛都要瞪着秀春，那眼里流露出来的不是愤怒就是仇恨，秀春能够感受到，心里也讨厌着苏家的牛，但大家都没有说那牛的不是，秀春这个小孩子家的也就不好多嘴了，只好避着那牛的眼神。不过，似乎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那天秀春也不知怎么的，当苏家的牛瞪着她的时候，她竟然也瞪着那牛。苏家的牛怒了，趁秀春不注意，从后面用牛角顶倒了秀春，秀春才8岁啊，她被吓得四肢酸软，都快没有知觉了，幸好秀春还知道大哭，秀春的母亲听到哭声后就赶来了，把秀春领回了家。可是秀春回家后就跟失了魂似的，呆呆的，并且开始高烧不断。秀春的母亲要给秀春叫魂。秀春的母亲从苏家的牛身上剪下了一缕牛毛，并用红纸把那牛毛包起来放在秀春的口袋，要秀春每日都带着。秀春的母亲每到傍晚还要领着秀春去那山下的松树旁，那苏家的牛白日休息的地方，大喊：“秀春啊，秀春啊，回来了，该回家了。”秀春的母亲每次要喊三遍才肯罢休。秀春的身体似乎有所好转，但是心里堆满了厌恶，她厌恶那山，厌恶山下的树，厌恶苏家的牛，厌恶口袋里的牛毛，厌恶母亲的叫喊。她觉得世界可能真的是奇妙的，不过绝对不是美好的。

8岁的秀春死了。谁说的，他们说的，大家都这样说。是的，秀春死了，秀春的父母也这样说。他们说秀春是被吓死的，死前一段时间常常做噩梦。他们又说秀春是病死的，医不好啊。他们还说秀春其实是被害死的。谁知道呢，只知道秀春被埋在了那山上。好像带着仇恨似的，春天来了，山上的映山红开得更加妩媚了，可秀春不是那映山红，她是那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