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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向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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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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赊猪

赊 猪

刘向阳

过年了,“客人”们约好似地来到朱海家,朱海笑脸相迎,茶酒伺候,待人走远了,笑容还僵在脸上。

朱海老婆数落几句:你个背时鬼,比猪还蠢!跟着你,倒了八辈子霉!儿子儿媳也怨怨艾艾,牢骚满腹。朱海沉默着,反拱着手,绕屋逡巡,又沿梯级踱到二楼,每间房子检视一遍,最后上屋顶。只见马路影影绰绰,途经车辆晃动着灯光,愈近俞亮,又很快驶过。他想,假如步韧不来收猪,他就不会……

那年秋天,朱海推倒土砖屋,盖起两层高楼,门前水泥地坪整得亮亮堂堂。一辆东风牌货车开进地坪中央,步韧腆着肚子下车,请朱海当“猪经纪”,答应每天付工钱二十元。朱海建房子欠了债,正发愁,就满口答应了。

朱海十八岁当兵入伍,干三年炊事员打道回府。早些年,朱海大量收购乌龟甲鱼送广东,谁知注了水,吃亏不少。又重整旗鼓,借钱买饲料养鸡,熟料遭遇鸡瘟,一只不剩。然后到砖厂做小工,抢着加班,有一次他骑摩托车不小心摔伤了腿,拄着拐杖扭了半月。

尽管如此,朱海从不言苦,逢人递笑,带领一家子攒劲挣钱,于花甲之年立千秋华堂,一时亮瞎人们的眼。这时候,步韧来收猪了……

朱海做步韧做“猪经纪”钱不多,却求之不得,尽心费力。时间一长,画岭谁家几头猪,每头重多少,是否吃过潲,吃了多少潲,朱海心里有杆秤。久而久之,人们都管朱海叫“朱经纪”,倒把他大名给忘了。

有一年,秋季开学前,姜女人急匆匆地跑来问:朱大哥,步韧何时来收猪啊?朱海说:快了吧。姜女人语带哭腔:我家伢子考上了高中,但学费没着落,我说你干脆打工算了,谁知他跳塘……幸而水不深……这不,我答应他把猪卖掉换学费……

说也凑巧,此刻有货车开进地坪,“财神爷”步韧来了。姜女人欢喜不已,领着朱海、步韧前往姜家湾称猪。天色向晚,一头头过好秤的猪被主人们赶来装车,白猪、黑猪哼唧着,闹哄着。主人们站在旁边,交头接耳,盼着拿钱回家。

步韧早把朱海叫到里间,塞给他二百元,亲热道:朱大哥,我的朱大哥,你得帮我——

朱海连连后退:我只要工钱,多余的不要。

你晓得我手发痒,收猪的钱昨夜输个精光,输得只剩短裤了。步韧哈欠连天,两颗眼球布满了血丝。

朱海不作声,愣愣地盯着步韧。朱大哥,我回去肯定要挨老婆骂,她本来就怪我在外拈花惹草,吵着要离婚……朱大哥,你先借给我垫付,我把猪运到广东,马上就还你钱。

你呀,干脆把这双“爪子”剁了!朱海说。可我没多少现金啊。

步韧像溺水之人捞到了救命稻草,紧紧地抓住朱海的手:有多少借多少,少了的,你给我作担保人。朱海犹豫片刻,叹了口气:好吧。谁叫我是经纪人呢。便东翻西找,凑五千块钱给步韧,每户给几百元不等,余下的打欠条——二十八户,统共欠二万五千元。因有朱海签名担保,白纸黑字,大伙放心。运猪车远去,黑夜降临,一个个黯然离开。

一晃过去月余,姜家伢子要买校服,蒋家要买化肥农药,春老头肺结核住院治疗……他们揣着欠条来找朱海,朱海好酒好菜招待,讪笑着道歉,打发走一批又一批“客人”。至于步韧,生猪如期运抵广东,返湘时,皮包里塞满了鼓鼓的钞票。深夜困顿,车子停靠107国道边,寻旅店住下。次日回双峰,打开皮包,货款变卫生纸,步韧一下傻了眼。他后悔不该叫“小姐”,被人调包也不知晓,只好打落门牙肚里咽,自认倒霉罢了。又怕朱海找他,便销声匿迹了事。这一切,朱海并不知情。朱海多次前往双峰催账,人未见着,反被步韧的老婆骂个狗血淋头。

除夕夜,送走最后一批讨账的“客人”,朱海杵在屋顶,仰望烟火绚烂的夜空,破口大骂:步韧,你个畜生,你把我害惨了!骂完,竟像孩子般呜呜地哭了。

过了春节,马路边朱家换了新的主人,朱海一家子搬进了废弃的砖厂。朱海用卖房所得,全部还清赊猪款。

每天清早,有个老头拖着板车,带一壶水,沿途捡拾易拉罐、矿泉水瓶、旧纸箱。熟人见了就问:老朱啊,咋干这个呢?他淡然一笑,昂首挺胸,拉纤似地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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