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了两个字

潘家两小子都带老婆回来了！

这个消息不亚于引爆一颗定时炸弹，在狗尾花摇曳的画岭掀起冲天巨浪，人们纷纷丢下手中的农活，涌向枫树湾看热闹。果然，在潘家简陋狭窄的屋子里，多了两个略显羞涩的女人。

爆竹脆响，喜鹊跃枝头，画岭的泥泞小路分外有了生气，村民提凳背椅，穿梭不停。潘家两小子同一天办结婚酒席，宴请乡邻，村子里弥漫着喜庆的氛围。两对新人拜堂成亲，人们无比激动地看到，云虎的女人翘起了肚腹！

云龙云虎是双胞胎，云龙是哥哥，比云虎早两分钟出娘胎。两兄弟争强好胜，学习上你追我赶，各门功课不相上下，深受老师喜爱。在谁当班长这件事上，班主任感到左右为难，迟迟未作定决。观察期间，云虎到校早，抹黑板，扫教室，收作业，忙得不亦乐乎；云龙却总是迟到，作业也不按时完成。何以服众呢？班主任权衡再三，当众宣布云虎为班长。但没过多久，又把云虎给撤了。——云虎在闹钟上动了手脚。

在家里，云龙穿过的衣服鞋袜，哪怕是新的，云虎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两兄弟原本共一张床，云虎抱怨云龙磨牙打鼾，坚决要求分开睡。潘家统共三间茅屋，哪来多余的房呢？云虎可不管，缠着父母又哭又闹，不答应就撞墙角，幸亏云龙眼尖手快，一把拦住了。无奈之下，云龙卷铺盖睡谷柜，才满足云虎的愿望。

有一年夏天，两兄弟推独轮车上街运石棉瓦，往返五十多里，去时容易回时难。云虎在前拉绳索，云龙在后掌车把，独轮车吱吱嘎嘎，汗水湿透了衣裳。云虎又热又渴，看见路边有西瓜摊就不走了，云龙便买了两块瓜。这时候，来了一个瘦瘦的小女孩，眼巴巴地盯着他们手里的瓜。云虎避开小女孩的目光，埋头一阵狂啃，再抬头，瞥见她正津津有味地吃瓜，而云龙蹲在河边捧水喝。

九十年代，打工潮风起云涌，云龙云虎南下深圳，应聘工厂流水线当包装工。部门有女工十余人，二人未婚，云龙喜欢其中一位，花前月下牵了手，一起看电影，逛街，溜冰，唱《对你爱不完》的歌。云虎羡煞死了，旋即对另一女孩发起猛攻，也不管她已有男友，一番死缠烂打，横刀夺爱，甚至找人划伤对手的脸，逼其退出。中秋佳节，云虎已突破爱情第一道防线，携女友惊艳地出现在云龙面前。仅隔月余，云虎搂着女友钻进了出租屋。

初夏芬芳，云龙云虎回家完婚，不久，云虎抱上了儿子。做“三朝酒”，云龙夫妇来贺喜，云虎瞟一眼嫂子干瘪的小肚，悄悄地附云龙耳边道，哥，我抢先一步了，你可要加油呀！云龙说，看把你美的，嘴都合不拢了。云龙响应计育政策，只生一个儿子就不再生育。云虎和妻子则成了“超生游击队”，生一个就换地方，辗转着又要了两千金。

云龙云虎都是泥瓦匠。云龙手艺精湛，拉起队伍当包工头，方圆数十里小有名气。云虎技艺生疏，好高骛远，无人问津，跟着云龙干活。村道硬化加宽后，扒拉推倒枫树湾的老屋，矗立起一幢“一”字型新楼，左边云龙家，外墙瓷砖光彩亮洁，室内摆设一应俱全；右边云虎家，外观灰扑扑的，屋里空荡荡的。云虎有五张嘴要吃，三个讨债鬼上学，建房欠一屁股账，哪来钱搞装修、添家具？

这一年，云龙云虎带工程队远赴甘肃修高速公路。到那儿，两人各带一支人马建涵洞，工地相距较远。开工前，云虎急不可耐地对云龙说，哥，我要用最短的工期来完成，争取多搞几个涵洞！云龙叮嘱云虎，搞工程不是耍魔术，来不得半点虚假啊！云虎挣脱云龙的手，边走边说，我再不挣钱还账，老婆要跟我离婚，仨孩子就没有未来。

挖土方，扎钢架，涮油装模，浇注混凝土，搅拌机嗡嗡地响着，云龙日夜守护工地，不敢有丝毫懈怠，以防工人偷工减料。一些拆下来的旧模板，有人图方便顺手就装，云龙立马叫停，吩咐铲除水泥渣、涮了油再装上去。一个月后，云龙承包的涵洞建好了，拆除所有钢模，哇，乌亮的墙面银光闪闪，像立体的水，没有一个蜂窝。项目经理赞不绝口，有了质量，高速公路的安全就有保障了！又语调委婉道，云龙，你接着搞云虎的涵洞吧。

云虎掉进了钱眼，用三轮车运载大量石头来填充，既省成本又图快。有人说这样会出事的，云虎听不进去，依然我行我素。快要封顶了，云虎好兴奋，振动器使劲甩动，流体挤压石块，模板发生膨胀，两边传出拉杆的爆裂声。云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笑脸转哭脸，慌忙派人加固螺丝，却无济于事，墙体出现了歪斜……

涵洞坍塌伤了七人，一人重伤，尚未脱离生命危险，云虎和安全员都进去了，怕影响你施工才瞒着你……项目经理说。

云龙强忍悲痛去看云虎。云虎凄然苦笑，哥，我输得好惨，一切都完了，多丢人啊！云龙指着云虎胸口叹息道，你有没有想过，你丢了两个字……云虎呆愣片刻，继而捂住脸，一任涕泪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