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出了家门,步上河堤,想起筱宁的话,心里有些郁闷。
“叶子的老公真了不起,从偏远乡镇调到市政府,官运亨通,很快进了常委;萍妹子的男人看上去不咋地,长得尖嘴猴腮,辞去单位副职不干,三年后熬成副部长;还有人家老关,从普通员工做起,一路平步青云,居然当了副厂长……看看你,唉!”
说这话时,筱宁左手叉腰,右手当“枪”,样子很跋扈:“瞧你那点出息,干了一辈子交警,差一个月就退休了,连副班长都没当过,简直窝囊至极!”
对于此类“羞辱”言辞,许是灌输多了,老杨不恼不怒,接茬纠正:“夫人,此言差矣。单位不是部队,最小官职为副中队长,非副班长。”筱宁哭笑不得,揪拧他的后腰,恨铁不成钢地吐出“不求上进”四个字。
“啊唷!”老杨呲牙咧嘴地低唤一声。他怕妻子听见。但筱宁已拿来红花油,撩起他后衣揉搓着。筱宁无意中触到了老杨的伤疤,那是他经年累月疏导交通的“馈赠”。
天色尚早,河堤人多,来去匆匆。眺望蓝天白云下城市的美景,享受习习凉风的抚慰,老杨心情舒畅多了。“她什么都好,就是爱唠叨。”回想当年老杨还是小杨时,初入警队,每天上路查车纠违,街坊邻里摩托车扣了,亲朋戚友无证驾驶,都找他求情,均遭拒绝。老杨坚持原则,依法办事,别人却不这么想,而是讲他不谙世故,不认六亲,影响找对象,婚事就亮起了红灯。直到三十岁遇见筱宁,她不顾家人反对、朋友劝阻,毅然做了他的新娘。
筱宁的闺蜜都不错,有的是企业高管,有的是银行经理,有的是学校精英,她们的老公一个个春风得意,步步高升,唯老杨无一官半职,每次争执数落,“马路吸尘器”“不求上进”“平凡庸俗”之类标签常挂她嘴边。老杨性子好,从不与筱宁正面交锋。他在警队地位最低,年龄最大,素来“与世无争”,哪是小学教师的对手?乖乖地出门散步吧。
沿河大道的车流如过江之鲫,穿梭不停。老杨经过十字路口时,红绿灯突然“罢工”了,执勤交警已下班,四个方向的车辆一齐涌来,喇叭声、谩骂声混淆一片,路口堵成一锅粥。
老杨见惯了这种情形,如同随时听候调遣的士兵,一个箭步冲上去,摸摸口袋,工作牌和口哨在,只是未着制服。但哨声响起来,姿势摆出来,有司机想要穿插都不敢了。卡停,后退,绕道,依次交替放行,如此周而复始,老杨的喉咙喊哑了,手臂麻木了,一小时后,交通恢复畅通。老杨像一块路牌插在路中央,任汗水流淌成河,浸透全身每一寸肌肤。
红绿灯很快修好了,老杨松口气,迈上人行道。一个男孩跑过来,递给他一瓶矿泉水,敬了一个标准的队礼。“叔叔,您辛苦了。”
老杨捧着矿泉水,鼻子一酸,几欲坠泪。望着可爱的孩子,觉得好面熟。他记起了半年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那天,十字路口,左转绿灯亮起,排在首位的小车左转行驶,排在第二的货车紧随小车而行。男孩背着书包,走到了斑马线中间,并未注意到货车,低着头继续往前走,步入了货车前方盲区……危急时刻,站在路口执勤的老杨迅急跑上前打手势,大声指挥货车司机停让,并护送男孩到安全地带。惊险三秒钟,货车司机吓出一身冷汗,老杨凭职业的敏感挽救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叔叔,谢谢您。”男孩蹦跳着走远了。
沿着护城河来到广场,一些人在跳舞,一些人在排演《我和我的祖国》大合唱,还有人在打太极拳。忽然,有一辆失控的客车撞断栏杆,掉进河里,激溅起一阵水花。在一片尖叫声中,老杨奋不顾身跳下河。河水汹涌,快要漫过车顶。老杨游近车身,急中生智,搬起一块石头,砸向玻璃……陆续有人下河,车上的人全部获救,老杨却悄悄地走了。
城市之夜,华灯璀璨,繁星点点。老杨拖着疲惫之躯回家,进浴室洗澡。出来时,筱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倏地扑进他的怀抱。“怎么啦?”老杨被妻子弄糊涂了。筱宁滑动手机给老杨看,微信群和朋友圈都在疯传他砸窗救人的壮举,几乎霸屏了。
老杨瞥她一眼,撇撇嘴:“这算啥?我连副班长都不是。”
筱宁亲老杨一口:“不,在我心里,你是大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