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满田闲暇爱钓鱼,地点不定,沿涟水河两岸择址下竿。涟水河乃湘江支流,水质清洌,鱼类丰富,垂钓者众。何满田不扎堆,挑个僻静处与河流对话,青山隐隐,白云悠悠,花香袭人,既安逸又舒适。
这天上午,何满田运气不佳,一条大鱼上了钩,因他精力不集中溜掉了。时间如流水,鱼饵快用光了,还只钓到几条小鲫鱼。何满田一声长叹,钓线甩出去老远,蹲下来落坐,屁股却未挨着小板凳,差点摔个四脚朝天。他这是怎么啦?还在为昨天的事而烦恼吗?
车站广场岗亭是何满田的执勤点。这里位于城区黄金地段,往北有火车站、汽车站,超市、酒店、餐厅、商铺四面环绕,车辆行人如过江之鲫,拥堵时有发生。昨日早高峰时段,何满田嗓子喊哑了,双臂麻木了,汗水湿透了衣裳。坚持到九点多钟,来往车辆减少,路面秩序良好,何满田才撑着左腰到岗亭稍作休息。窗外,道路像河流一样静静地流淌向前,红灯停,绿灯行,车辆、行人依次交替通过,一切多么地美好。他喝了几口水,掏出手机想打个电话——儿子住校,老婆独自在家,就听队长在外面喊,老何,带锥筒来查车吧。
何满田应了一声,揣好手机,赶紧与同事背一些锥筒摆放路面,跟着队长拦停检查。一会儿,何满田拦住了一个骑摩托车的胖女人,要求她出示证件。胖女人不屑地白何满田一眼,哼,你个临时工,神气什么!
何满田说,我是辅警不假,辅警就不能查你吗?
胖女人气咻咻地举起证件,推了何满田一把。告诉你,老娘证照齐全,你吃饱了撑的!何满田“哎呀”一声,手抚左胸后退几步。同事接过证件检查完毕,胖女人横眉鼓眼,扬长而去。
何满田捂着左胸,脸色惨白,额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队长问,老何你不要紧吧,那女人推一下就……
何满田苦笑着摇摇头,没事的,她撞到我伤口了,老毛病啦。同事扶他到岗亭休息。
何满田左胸口受过伤,碰到就会疼痛。那是他在部队当兵的“馈赠”。
何满田十八岁应征入伍,怀揣梦想进军营,熟料干的是后勤兵,每天喂猪种菜,很不心甘,情绪十分低落。晚上,战友们都给家里写信,只有何满田趴在床上生闷气。班长做他思想工作,说,后勤保障跟扛枪打仗一样重要,好好干吧。何满田噘着嘴不吭声。
连续几日暴雨,大水淹了猪圈,班长带领他们转移生猪。途中遭遇塌方,泥石飞泻,何满田一时慌了神,怔怔地站着不动。危急时刻,班长一声暴吼,推开了何满田,自己却被泥沙裹挟……石头划伤了何满田的左胸,汩汩冒血。他得救了,班长牺牲了。
养好伤后,何满田不再嫌喂猪没出息,干满三年复员回家,政府安排他到交警队当辅警。辅警是临聘人员,工资低,待遇差,节假日无休息,时常加班加点,却从不叫苦喊累。受够了委屈,吸饱了尾气,一干二十年,皮肤晒得黑不溜秋,乍看像老头,就都叫他“老何”了。
静静地注视着水面,远眺对岸鳞次栉比的楼群,聆听鸟鸣与花开的声音,凉风轻拂,何满田心绪得以平复,烦躁一扫而光。
浮子动了,有鱼咬钩,顺势扯竿,一尾鲫鱼出水。捉鱼时,白亮的阳光晃了一下,鱼钩刺破小指,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何满田吮了一口,又想起一件至今心有余悸的事。
那年除夕,车站广场一派喧嚣,购物的、逛街的、叫卖的人们挤得水泄不通,何满田和同事吹哨子,打手势,劝离乱停车辆,指挥疏导一个多小时,才使得交通恢复正常。刚喘口气,一台面包车鬼鬼祟祟地驶来,何满田吹哨叫停。司机左手搭方向盘上,右手像在掏什么物件,一道白光闪过,晃了一下何满田的眼。何满田感觉不对劲,示意司机熄火下车,没想到司机却加大油门撞向他。何满田来不及避让,本能地趴在引擎盖上,双手攀住雨刮器,身子摇来摆去……
你疯了吗?停车!快停车!何满田惊呼。
司机非但不停车,反而顶着他一路狂奔,围观群众都替他捏把汗。
情况万分危急,队长立即上报指挥中心请求支援,同时带人围追堵截,不断地喊话叫停。司机像个疯子,顶着何满田飙了十多公里,最后在一条县道猛踩刹车,把他抛在地上。司机被擒,涉嫌毒驾、携带管制刀具,“奉”上手铐带走。何满田全身多处骨折,腰、腿、臀部挫伤,命是保住了,住院治疗。市领导来看望何满田,送上慰问金,问他有什么需求,他说想早点出院,继续站岗。市领导赞扬他是“最美辅警”。但他只要合上眼,就会想起那惊险的一幕。
快中午了,何满田收拾钓具准备回家,下午还得上岗执勤。老婆做了手术,他要煲鱼汤给她补身子。老婆说他傻,吃苦霸蛮舍得死,拼起来连命都不要,又不是真警察。何满田总是笑笑而已。
迈上堤岸,何满田哼起了歌曲,涟水河静静地流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