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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向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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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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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往事

钢筋又丢了,简直太可恶了!早上干活时,大伙发现插在基脚上的钢筋不见了,露出八个圆圆的窟窿,像在无言地诉说。

偷钢筋的不得好——乔杉刚骂半句,见我瞪着他,就把“死”字咽回了肚。我说你干你的活,不要多管闲事。本来嘛,外出打工是为了挣钱,丢不丢钢筋与我们没半毛钱关系。

可能是昨晚收工后,贼人趁混凝土尚未硬化把钢筋拔走了。

说不定连夜送到废品站,兑钱买了烟酒。

……

杨工头手一挥,大伙别议了,干活吧。哎,老乔你别愣着啊,快回去拿些钢筋来补上。杨工头看见监理员过来了,就对我们发号施令。

乔杉下河坎挑石头,其他人各干各事,我推着斗车返回住地。西溪河水流湍急,沿河公路蜿蜒曲折,路边杵着一些已成型的安全墩,每个墩一米五高,长方体形状。西溪大桥横跨两岸,大桥左边拐角处唤做“湾头”,倚山而居一排民房,我们就住在这里。再往上约一公里,巍巍大坝耸立,拦截而成著名的西溪水电站。我曾去过坝上,果真是高峡出平湖,极目万里舒。

西溪河下游的坡子镇,原住人口较多,是山货、鱼虾、稻米集散地,水电站在此建有生活区,超市、电影院、篮球场一应俱全,绿色大巴每天接送工人上下班。当地人用三轮车载客,外焊塑胶壳子,像个大馒头,叫“跑跑车”,往返水电站和坡子镇,生意不错。有一次天雨路滑,一辆“跑跑车”溜下河,致二人遇难。为防止事故重演,当地政府出钱修安全墩,沿路密集分布,墩内要求放八根钢筋,确保墩体坚硬结实。安防工程老板姓傅,杨工头跟傅老板关系铁,就领我们来西溪干活了。

我对傅老板没什么印象,他总是天南地北跑业务,神龙见首不见尾。傅老板的老婆开了爿药店,坐着轮椅给患者把脉、抓药。药店旁有台球桌,米粉铺,烟酒坊,录像厅,理发店,俨然小集市。乔杉去理过发,他不修边幅,头发乱得像鸡窝。乔杉三十岁了,还没对象,作为父亲,我只能干着急。

我拉着一车钢筋返回工地,长长的下坡路,不要费多大的劲。深秋寒意重,河面起了雾,一群白鹭驻足戏水。一位渔人撒开了网,银光闪闪。刹那间,我有一种错觉,仿佛回到了老家画岭。我家门前是水库,青山叠翠,碧水蓝天,白鹭飞鸟时常光顾。我和乔杉在外打工,管理水库的重担就落在老婆肩头了。我默默地念叨着,老婆辛苦了。

十点多钟,气温渐升,秋阳暖暖的。路上的“跑跑车”多起来,外壳涂着各种颜色的油漆,像一朵朵奔跑的蘑菇。

乔杉憨头憨脑,挖的基坑不是深了,就是宽了,杨工头骂他猪脑壳。乔杉勾着头,也不还嘴。我把钢筋搬到每个坑口后,就去指导乔杉挖坑。儿子,你依照石灰线画的框框挖吧,基脚长一百公分、宽和高各五十公分就行。乔杉幼时患病落下后遗症,头脑简单。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我暗自叹息。乔杉怎么知道公分的概念啊,他又没上过学。只好在他挖得差不多了,我再用尺子去量一量。基坑挖深了或宽了,费力不讨好,不仅浪费傅老板的水泥、砂石,杨工头还会骂得更难听。

基坑浇了混凝土,钢筋插好了,白天没完成的墩子,只能留待明天。可是,次日清早来干活,钢筋又不翼而飞了。如此周而复始。杨工头照例骂骂咧咧,神经病似地吆五喝六,我照例回去拖钢筋。走出老远,我还依稀听到杨工头的公鸭嗓:你们几个别磨蹭啊,先搬石头填上吧。乔杉你真傻,石头轻点放,砸不得!我知道,只有监理员在场,杨工头才会老老实实,中规中矩。

遇到下雨天,工友百无聊赖地玩台球,我则点一碟花生米,就着白酒对江慢饮。西溪河有人捞鱼,披蓑戴笠,画面很古风,倏忽想起独守水库的老婆,禁不住泪眼朦胧。回头瞥见轮椅上的女人也在看江水,她的目光很迷茫。我去药店买过感冒药,跟她没唠几句话。

晚上雨声淅沥,寒冷侵扰,我失眠了。乔杉也睡不着,满头大汗,说好热啊。我问他怎么啦,乔杉捂着脸低声道,杨工头邀我看录像,女人不穿衣服……

快睡觉,别胡思乱想!我给乔杉掖好被子,狠狠地骂了杨工头一通。杨工头缩在被窝里,连屁都不敢放。

转眼进入腊月,我接到老婆电话,水库要网鱼了,卖了鱼就能偿还债务。我跟杨工头说,要带儿子一起回家。杨工头打发我们几百元盘缠,余下的工钱答应过年带回来。离开湾头时,乔杉手指那些突兀的墩子嘻嘻地笑,我的心情却很复杂。

大年三十,杨工头还没送钱来,我就去他家里。一进门,差点与其他讨薪的工友撞个满怀,只听到屋里响彻着杨工头老婆如丧考妣般的啼哭声:我老公打电话说他暂时回不来……你们走后不久出事了,有一辆“跑跑车”撞上安全墩,墩子碎成了豆腐渣,车子掉进河里,死了人……傅老板被抓了……

我跌跌撞撞地出了门,蓦然想起杨工头受傅老板指使,晚上叫我加班拔钢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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