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马良直奔附近小餐馆,要了啤酒,迫不及待灌几口,然后长长地叹气。
今天是马良四十岁生日。前年生日,远在上海的兄长赶了过来祝贺。几杯酒下肚,兄长问,弟妹来电没?马良才记起老婆还没贺生呢。那晚就一直没有老婆的电话。次日一大早打了几通来解释,说忙于搞选举,忘了,对不起,老公,别生气哦。气就顺了,但他又暗暗后悔同意她竞选村干部。村级班子换届选举前,老婆在电话里“咯咯”笑过不停,一副花枝乱颤的样子,似乎很向往妇女主任这份差事。马良想,反正你在家闲着,多参加一些社会活动,总比赌钱打牌好。因为打牌,深更半夜不回家,不但影响儿子学习,也有流言蜚语。就这样,马良极力支持女人参选,并高票当选,成为乡村民主生活的佳话。画岭人都说马良老婆硬是要得,搞妇女工作舍得出力,比男人还厉害。说得马良都嫉妒了。
这个女人,像要把人气死似的,到现在还没来电话,信息也不发一条。狗屁的妇女主任,屁大的官,就这么忙吗?你比我还忙吗?我在外架高压线,流血流汗,夜宵都省了,烟只抽五块的,忍耐着一切,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吗?前年忙于选举忘了,不怪你;去年提前几天就发来信息,半夜里还打电话软绵绵地问候,就像在家里搂紧了她的身子;今年满满四十啦,风风雨雨,携手走过了十多个春秋,难道真的忘记了吗?
一个人怀揣愁绪,在酒精里挥霍着时光,马良记不清这是第几个年头在外过生了。外面华灯初上,小镇的夜色,薄如蝉翼。啤酒鼓起泡沫,最容易酝酿伤感。马良有了些微醉意。朦胧中,老婆酡红的脸庞似嗔非嗔,儿子甜甜的笑靥清晰可现。上次和家里联系是什么时候?应该是抬杆放线之前吧。那段时间可紧张了,下了班倒头便睡,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但每个人都很兴奋,加班加点,一月可拿五千多。除去开销,最少能寄回四千,多么地卓有成就哟!
马良摸了把脸,好久没刮胡子,有些扎手了。不由得眼眶一热,心底泛起阵阵涟漪。离家之前,老婆把马良收拾得熨贴,柔柔地抚摸他的下巴,娇嗔道,胡子也不刮干净,急着离开这个家吗?马良目光如钩,嗫嚅着,剃须刀钝了。儿子飞快地从厨房拿来菜刀,爸爸,这个锋利。马良和老婆抱着儿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服务员端来一盘菜,说是小店奉送的,叫“老婆菜”,家乡口味,记得常来哟!马良看着那菜,思绪飘到了秋天。收割过后的打谷场上,晒着白胖胖的萝卜条儿,如一行行整齐的唐诗。屋檐柴垛挂满了青翠的萝卜缨子。夜晚,就着橘黄的灯火,马良辅导儿子功课,老婆系着围裙腌制酸菜。往往才入瓷坛,马良父子就嘴馋了,叫喊着要吃。老婆说要坛子打屁才会又香又脆的。等到坛子打屁了,老婆把红辣椒剁得细碎,佐以大蒜豆豉,炒得满屋满村香香辣辣,吸一口空气都会知足。一家人坐在一起正欲动筷时,老婆又被村长叫走了,说要去某组调解邻里纠纷,下午还得去乡里参加女村官的培训班。去吧,马良低低地说,反正每次回来都这样。桌上的菜热气腾腾,浓香绕梁,马良双眸润湿了。
马良咀嚼着“老婆菜”,啧啧称好,不错不错,有俺老婆做的风味。心里却说,千好万好,哪有老婆做的味啊!
“真的好想你”铃声骤响,马良赶紧掏出了手机。“老婆你在哪……”
电视正播放新闻,这一天,千千万万的基层干部走村串户,全国人口普查工作拉开了帷幕。马良老婆便是其中最普通的一员。她分的村组比较偏远,信号弱,正在回家的路上。旁边还有村长老婆在笑:你们的甜言蜜语留到被窝里再说吧。
马良结了账走到小店外面,特意看了看店号,“老婆菜”三字,如三朵温情脉脉的小花,静静地开放在浓浓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