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树下,小如扯开嗓子朝屋里喊:“妈妈,好多漂亮小车呀。”
屋内,张莲飞舞一双巧手,把一根根麻壳笋变成雪白的仙女。笋经开水浸泡,晒干贮存,日后便是一道美味佳肴。
“妈妈,我家来客人啦……”小如涨红了脸。
游客已上张莲家地坪,带队的是作协陈主席。“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几岁啦?”
小如羞怯一笑,指着樱桃树说:“我叫小如,跟它一样大。”她的回答充满童趣,把大家逗乐了。樱桃果实尚未熟透,泛着青亮的光,闪耀在枝头,有些快垂到头顶了,经不住樱桃的诱惑,有人攀枝摘果塞嘴里……小如见了,鼻子一抽,哇哇大哭。哭声惊动了张莲,她急匆匆地跑出来,拢过小如安抚:“傻丫头,哭啥子?来的都是客嘛。”扭头望向陈主席,笑道,“你们尽管吃,好吃就多摘一些。”张莲肤色黝黑,左额有一块紫色伤疤,状若豌豆。
游客们尴尬地笑着,谁也不动了。张莲很快旋进屋子,端出一盘洗净的樱桃,请大家品尝。陈主席吃了几颗,甜中带酸,还夹杂着一丝苦涩味,就问张莲:“你这树哪来的?”
“四川。”
“这么远?相隔万水千山,肯定有故事呗。”陈主席示意大家坐下,张莲也不推辞,娓娓道来。
我老家多樱桃,每到仲夏,总要上山采摘,吃不了,就背到集上卖掉。二十岁那年,我到深圳打工,喜欢上了宝生,嘻嘻……我俩就走到了一起……我们每天加班很晚,住最廉价的房子,一日三餐酸菜辣酱下饭,也没攒啥子钱。
每次提起家乡,宝生就叹气。村子田少地薄,交通落后,人们生活清苦。他每天要往返二十多里山路,步行到山外的学校读初中,晨雾出发,墨黑回家……他没有辜负双亲的期望,考上了市高中。然而高考,他接到父亲病危的消息,连夜回家,也没见上最后一面。此前一天,父亲到镇上挑化肥,返回时抄近路,不小心摔落悬崖。之后,他就南下深圳……
那年中秋,我请假回家。酒桌上,父亲介绍一个陌生男人给我认识,我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内容。返厂前,我跟父母挑明了与宝生的关系。父亲脸色铁青,狠狠地啵了一口烟,操起小板凳砸向我……讲到这里,张莲不经意地摸了一下额角,两眼润湿。
“来,吃樱桃。”张莲泪中带笑,招呼大家。
“那男的条件如何?”陈主席问。
“他父亲是乡长,母亲是中学校长;离异,有小孩……”透过簇簇樱桃,凝望翠绿群山,张莲的思绪又回到了十年前。
由川返深不久,张莲和宝生双双辞职,在湘乡举办了一场简单的婚礼。新婚不久,张莲就走了。过了一个月,她又回来了,怀揣户口迁移证明,手里还捧着一棵鲜活的樱桃苗。下地栽种时,村里人都跑来看稀奇。转眼到了腊月,张莲分娩生产,伴随着小如嘹亮的啼哭声,生机勃勃的樱桃竟也开出了洁白的小花!
“刚来时,有人说我在这穷山沟里待不了几年,可我偏偏没走,爱上了这里,就像这棵樱桃,深深地扎下根来,开花结果。”张莲不无感慨。
“宝生呢?”
“他可是大忙人啊。十年前,大伙推他当村主任,集资修路,头一个月没筹到一分钱,急得他昼夜不眠。我心疼,也盼着早日修好路,就把母亲给的一万元‘压箱钱’拿出来带个头,总算凑齐资金,打通与外界联系的公路。之后,他又带领大伙栽板栗柑桔,种紫藤花,建美丽屋场,开发小水溶洞,搞旅游休闲……”
返城时,游客一一与张莲母女道别。车队愈行愈远,人与樱桃也越来越小,最后与那山水融为一体了。首发于《大众日报》2018年7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