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几位酷爱钓鱼的好兄弟邀我一块去玩,我不喜钓鱼,玩什么呢。他们说,你可以漫步乡间小道,采风赏景啊。便欣然同行。
车从湘乡出发,走潭邵高速下水府庙收费站,进入226省道,过蛇潭大桥,右转拐入一条支路。穿梭其间,绿意扑面,层叠堆积,直透肺腑。我使劲儿嗅着,顾左右而眺四方,草树缀春,百般红紫争芳菲,恍若到了“世外桃源”。
车卧平地,兄弟们从后备厢取出钓具,马不停蹄地围塘下饵,心无旁骛地垂钓乐趣。他们手中有钓竿,眼里就没我了。
春色宜人,索性独步寻芳,抬眼就见蛇潭大桥,蛟龙般横亘水上。天下水府,人间瑶池,丹青圣手来剪裁,落笔如神助,点撇捺之间,荡出了蛇潭湾这块秀美的“碧玉”。适逢水位低落,赭黄色库岸线尽裸,浪潮留下的痕迹层次分明,浑圆起伏得叫人着迷。踏足而行,小石子吱吱地响,偶有纹理细密的蚌壳,默然自横的渔舟,还有几束黄色小花,兀自开在石磡上。
面水凝望大桥,两头挑山峰,青翠如泼墨,我忍不住拿手机拍摄。三只白鹭惊飞,水面起微澜,峰岭在晃动——它像一枚纺锤,更像一艘舰艇,时刻准备冲浪。鸟鸣山涧或绿林,叽叽啾啾,清脆而灵动,杂夹着鸡犬声,合奏一曲山水交响乐。
春天多变,譬如云,来时稀薄如烟,转眼浓郁成绸,拧一把,淅淅沥沥地滴水,湖面就多了一串串“鱼嘴巴”。雨虽然讨厌,它打扰了我的雅兴,却不至于抱头鼠窜——品味潮湿的清新,触摸雾霭的轻纱,无疑是一种馈赠。
屋檐下,有位老人在看雨,坐下来与之攀谈。老人今年92岁,双眸炯炯,精神矍铄。他告诉了我“蛇潭”之名的由来。蛇潭坳状如“人”字,两条山脉宛若双腿,分开伸展,构筑成独特的风骨。昔时坳上有庵堂,门前细水蜿蜒曲折,蛇一样扭向湾坝,汇入水库,故得名“蛇潭”。老人指着烟雨中的“蛟龙”说,以前可是没桥的,细伢子上学、大人外出都得绕道,转悠半天。
你们刚才来的那条路过去不好走,落雨就烂泥陷水,我去看对象,脱了长裤包好,抱着护在胸前,生怕弄脏了,女方看不上。说到这儿,老人现出一抹羞色,但我没笑,思绪飘忽得很远,很远……
我祖籍蛇潭,祖辈们在这里繁衍生息,一趟趟地䠀过泥泞路,披蓑戴笠,出没风波里;爷爷摇一叶小舟外出闯世界,上过黄埔军校,官至少尉,我能想象他一身戎装驰骋在抗日战场上英勇杀敌的热血场景;为了生活,父亲肩扛风车,母亲怀抱大姐,风雪之夜离开此地,迁移新址。近乡情更浓。每次来蛇潭,我都倍感亲切,就像回家一样。
老人记性好,话语滔滔不绝。那时的稻谷产量低,一亩只有几百斤,我家人口多,根本不够吃。……“中央军”来了,抓去我老弟,我家求保长帮忙。保长叫我家送二十石谷(保长赚十石),也冇把人弄出来。“中央军”驻在坳上,抢到一头猪,一刀剁掉猪脑壳,咕咕咙咙冒猪血,溅我老弟满脸,吓得他躲进了山里……搭帮共产党,咱们过上了好日子,楼上楼下,电灯电话,飞机高铁……
老人歇会儿,雨也住了,天光亮了许多。我沿屋后散步。
路镶嵌在半山腰,外边耸立着一幢幢精致的楼房,屋顶琉璃辉映,户户安装了太阳能热水器;内里为磡,拜自然所赐,一层青石一层土,外表覆有竹子、枞树,还有或白或黄的花朵。细看那些青石,历经千百年风雨洗礼,尤显沧桑而厚重。有的像鞋,一步一个脚印;有的像龟,负阴阳太极,饱含哲理;有的像牛,不用扬鞭自奋蹄……设若打造成旅游风光带,涂抹上文化的色彩,你只要瞥一眼,便如六月天喝冰水,舒爽得很。
一路走走停停,到了蛇潭坳,伫立“人”上,便引诗情到碧霄,不免心潮澎湃。面朝镇区,万罗山(“韶峰集团”所在地)矿区尽收眼底,蔚为壮观。棋梓镇乃湘乡经济文化次中心,与娄底、双峰接壤,为湖南省3+5城市群的结合部。倘使时光倒流,依稀记得手持学生证排队购票,坐上绿皮火车,像一尾缓缓蠕动的鱼,慢慢地游向县城……
转过身来,迎向蛇潭大桥,烟云散去,一轮红日喷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