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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向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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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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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火车

 

你是北山中学的?我瞥了一眼她胸前的校徽,不免有些沾沾自喜。

她收回目光,望我一眼,点点头。她梳齐耳短发,梨形脸,单薄的身子。

52班?我猜。她“嗯”了一声。

我好兴奋,友好地伸出手,缘分啊,咱俩同班同学!她却无动于衷。我身高一米七八,像画岭山中的杉木,挺拔在教室最后面;她娇弱瘦小,风吹得倒,距黑板最近;我们之间隔着几排青葱的头颅,加上开学时间不长,难免不认识。

绿皮火车老态龙钟,载着人们缓慢爬行,每到一站,吐出一拨人,吞进一拨人,喘息三分钟,又蠕动向前。闲聊得知,她叫乐蓓音,比我小一岁,与我同乡。正相谈甚欢,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停莆桉圫,乐蓓音说“要下车了”,我还意犹未尽。我探出脑袋,叮嘱乐蓓音路上小心,她嫣然一笑,孤零零地下了站台,消失在墨黑的山冲。

周日下午,我手忙脚乱地收拾书包,准备去车站。娘看我迫不及待的样子,问,五点半的车,去这么早干嘛?我嘴里敷衍,腿却不听话,飞也似的跑了。我和乐蓓音相约一块返校,巴不得早些见到她。

在画岭车站等了许久,望眼欲穿,火车终于呼啸而来。我心里莫名地亢奋,此时此刻,乐蓓音也该候车了吧。到了莆桉圫,已近黄昏,落日坠山,乐蓓音却失约了。我盯着那条扭向深山的石子路,希望乐蓓音突然出现,微笑着向我挥手……火车开动,站台上静悄悄,莆桉圫静悄悄,夜色笼罩四野,心中的失落油然而生。

是夜,宿舍灯熄,鼾声渐起,我却毫无睡意。乐蓓音为何没来?火车上行或下行,每天仅一趟,她若明晚到,得旷课一天呀。我脑海里总是浮现她的面容,带着淡淡的忧郁……

北山举办校运会,我报了跳远、短跑等项目,昔日翻山越岭、砍柴放牛的本事,在运动场上大放异彩,赢得阵阵掌声。中场,我坐在篮框架下休息,乐蓓音径直过来,递给我毛巾和水。她是啦啦队员,白色的上衣,衬出绯红的脸庞,像熟透的苹果。

我问那天怎么回事,乐蓓音撂下一句“车票钱丢了”,就低头走开。欲追问,比赛哨音已响起,只好作罢。

有一次,班长无意中告诉我,乐蓓音每周都满勤,无请假、迟到、旷课。班长管全班出勤,原则性极强,不可能包庇乐蓓音。我百思不得其解。

秋收季节,我们这些农村来的学生,都要回家扮禾、摘茶子。我站在女生宿舍楼下张望,乐蓓音看见了我,羞羞地笑了。我们结伴去车站,也不管旁人指指点点。

候车室光线暗淡,旅客比平常多,显得喧嚣嘈杂。

搞完秋收一起回校吧。

要得咯。

不许你再丢钱啊。

我……

乐蓓音还是道出了实情。父亡母病,不愿乐蓓音读高中,但她坚持要上。为了省钱,减轻家里的负担,乐蓓音凌晨三点从莆桉圫出发,沿公路步行七十华里到校。我惊呆得半天说不出话。

你放心吧,这次回家我捡野茶子,拾菌子,挣钱买车票。乐蓓音的语气很平淡。

秋收假结束,我们胜利“会师”绿皮火车上。乐蓓音肤色黝黑,整个人瘦了一圈,但精神抖擞。我捧出板栗,她掏出橘子,四目相顾,会心地笑了。

以后,不管上学还是回家,我们一起坐火车。我热切地盯着乐蓓音。

为什么呢?乐蓓音调皮地问。

关心你呗……互相照顾……

乐蓓音不看我。列车咣当咣当,我的心怦怦直跳。

三年里,无论天晴下雨,我和乐蓓音都一块坐车回家,一同坐车返校——美好的青春时光,在绿皮火车律动的节奏里,悄然地溜走……

高考前夕,北山弥漫着一股紧张而躁动的气氛,就连枝头的蝉虫也扯破了喉咙。乐蓓音语文基础差,我给她找辅导书,教她做练习题,几次模拟考试进步很大。聊到未来时,我想考中文系,乐蓓音憧憬着与我考到同一个城市。

班会上,老师无限关怀地睃了我一眼,进而扫向全班同学,你们不要早恋啊……老师双眼高度近视,却能抵达车厢、公园、河堤,窥透我们的心事。也许因为成绩优秀,我是他的得意学生,才没有揭穿我。

放榜后,我仅上中专线,乐蓓音名落孙山。忙完农活,到学校填报志愿,然后坐车回家,心里挂牵着乐蓓音,不知她怎样。

莆桉圫车站到了,路灯下有女孩叫卖花生、瓜子、矿泉水,背影像乐蓓音,喊一声,过来了。细瞧,不是她,连说“对不起”。

你们别卖了,这样不安全,早几天就出了事……工作人员粗着嗓子呵斥。

是真的,一个花季女孩,莆桉圫的,想挣钱复读考大学……车内有人叹息。

我心里反复念叨,那不是真的!不是她!泪水早已夺眶而出。

那几个叫卖的怏怏地离开了。

火车摇摇晃晃,连带我们的青春,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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