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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向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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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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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匠

鸭嘴帽、眼镜、小木箱是他的标配,龙城的大街小巷总能见到他的身影。

他年逾五旬,挑着担子边走边吆喝,“补鞋哦——”,喊声如其体形一样,单瘦细长。一旦有人招手,或叫一声“喂,补鞋”,他立马止步,就地营业。倘若未遇主顾,云门寺广场即“根据地”,他会坐在板凳上看书,脚前搁放木箱,工具露外头,静待修鞋的人。

广场乃十字路口,交通便利,人员稠密,他每天应接不暇,累并快乐着。我上班路过,注意到木箱边竖了一块写有“老单修鞋”的纸板,估摸他叫老单吧。他弓腰驼背,双手如绣花,纳绳,穿底,上胶,缝合,千篇一律地重复相同的工序。有人讨价还价,老单红着脸争执,一毛钱也不能少;有人故意挑剔,老单不卑不亢;有人甩百元大钞,老单跑银行兑换……

有一天,洒水车来了,占道摊担退避三舍,老单亦起身避让。待洒水车走远,尘埃落定,老单重回岗位。这时候,几名环卫工沿街清扫过来,路面、人行道变得更整洁、清爽了。有环卫工认识老单,诧异道:“你怎么还不挪地方?公共区域不能摆摊设点呀。”老单说:“路上人多,好做生意。”环卫工走后不久,来了一辆黄色皮卡车,下来几个城管队员,举着喇叭喊:“请不要在广场、人行道、路边摆摊设点,‘创文创卫’人人有责啊。”看这阵势,不像以往“捉迷藏”了——城管来了就躲,不在照样摆摊,老单收拾工具立马走人。穿过几条街巷,来到南正街,遇到一位缝补浆洗的女老乡。在她建议下,老单租下缝补店旁边一处简陋门面,悬挂“老单修鞋”招牌,兼营配锁、修伞、刻章等。

我平时很少逛街。然而皮鞋坏了,扔了可惜,妻子督促我去补一补。周日下午,我提着鞋来到广场,左看右瞧,不见老单影子。沿途找寻,来到了南正街。作为龙城知名老街,那些旁逸斜出的飘窗、彩篷罩、石棉瓦屋,还有秤店、菜秧圃、包子铺、棉被加工,以及医院、学校,均杂乱无章地排列着,显得喧嚣拥挤,十分热闹。

老单补鞋成百上千,也算阅人无数,却不认识我。他正了正鸭嘴帽,镜片后的眸子犀利光亮。一边勾扯牵线,一边跟缝衣服的女人交谈,没话找话。女人伏案踩机,偶尔抬头望一眼,脚底冒出“嘭嚓嚓”的响声。有那么片刻,她保持缄默,老单就打破尴尬,对我说:“大男人补鞋,稀客啊。”

“老婆不让扔啊。生意还好吧,单师傅。”

老单赞许地瞥了我一眼:“好多人叫我‘单独’的‘单’,只有你喊对了。怎么讲呢,除掉租金、水电费,差不多吧。”

“师傅手艺不错哦。”

天擦黑了,街边烧起煤炉子,三轮车厢摆水果,铁架子挂满童装,烧烤摊烟熏火燎……我逃也似的离开,老单落寞地站在门口。

一晃多年过去了,我安家新城,老城渐渐淡出了记忆。有一天,我不慎摔倒,鞋尖跌破了,又一次踏上修鞋之旅。新城高楼林立,摩肩接踵,什么都不缺,却无修鞋匠。我想到了老单。

拓宽改造后的南正街变化巨大,道路中间施画了白线,两旁设置人行道,绿化树郁郁葱葱。那些突兀的飘窗、彩篷了无影踪,煤炉、蒸笼搬进了铺子里。我一路看过去,感觉熟悉又陌生,唯一的修鞋店还在。老单孤零零地坐在生锈的机子与一堆旧鞋之间,鸭嘴帽歪戴,两眼盯着手中的书。我走到门口,叫一声“单师傅”,他才发觉,把书扔柜台上。

我扫了眼书名——《平凡的世界》,不免惊讶:“单师傅喜欢看小说?”

“医院搬迁,学校合并,补鞋的越来越少,看书消磨时间呵。”老单说完,勾着头一丝不苟地拆线、上胶、缝补,他看上去更驼了。隔壁的缝补店换成了“美容美发中心”。

完工后,我问多少钱。老单说:“10元。”我掏手机要扫码。老单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会那玩意。”老单上下打量我,我明白其意,摸遍全身,又去车上翻找,也没找到现金。老单显得焦躁不安,满脸失望、沮丧。

我说:“请放心,明天一定送钱来。”

老单白我一眼,无奈地摆摆手。

因有事忙过了头,次日我来得晚,修鞋店门敞开着,房东在里面,不见老单。如同锔锅、修钟表、戗菜刀等老行当一样,南正街的修鞋铺一夜之间不复存在,鞋匠老单不知去了哪里。

华灯初上,白色箭头指引我沿街前行。突然有个“鸭嘴帽”一闪而过,我打方向欲掉头去问问,而醒目的“单行路”标志牌警示我只能直行,就赶紧踩刹车,转身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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