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330省道湘乡市泉塘镇双江村柱子塘下车时,天降小雨,阴阴沉沉,全无“夏云多奇峰”之美。但点滴细雨阻挡不了休闲的激情,乡间小路上多了一群徒步的勇士。
溯涟水河而上,从泉塘镇双江村通往潭市镇西田村,地图上显示为“X051”道路,鲜花开满了田舍村居。譬如,不常见的凌霄花举着小喇叭,伸着小触须,爬满了庭院藤架,灿若云霞;蜀葵最稀罕,它脸面红紫,开得热烈、执着、奔放;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野花,白的,黄的,星星点点散落在草丛里。
扑面而来的良田,水稻长势喜人。无论走到哪里,水稻都紧跟我们,稍作停留,它便跑到前面,铺展成绿色的海洋,不久就要描绘出“稻花香里说丰年”的画面。见到水稻,如同见到家乡,见到父老乡亲,我倍感亲切。面对田野,我要赞美每一株水稻,我会怀念“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我会忆起“双抢”期间扮禾插田那些挥汗如雨的劳动场景。水稻喂养了城市、文明和未来,是渗透骨髓的乡愁,是乡村的代名词。
我要向水稻鞠躬致敬,感谢你!感谢如你一样的星辰!
玉米长在高处,叶片肥厚夸张,随风飞扬,很是惹眼。它远不及水稻谦逊,争相炫耀玉米棒,一脸沾沾自喜。黄花菜身段苗条,骨感十足。它从李清照的诗词中走来,历经风雨洗礼,亭亭玉立于乡村振兴的田埂,不需要“寻寻觅觅”,也不会“凄凄惨惨戚戚”,多了一份优雅姿态。
现代农机飞入寻常百姓家,耕牛早已淡出人们的视野。在这一眼望不到边的田野,与一头黄牛相遇,忍不住要啧啧称奇。牧童不知何处,牧歌无人哼唱,只有黄牛啃草、咀嚼,偶尔晃一晃头,望一眼远方,反刍曾经的荣光。
雨住了,路人几无行人,关门闭户多。快接近潭市境内,有人在田间抛秧。我大声招呼,那人不答,继续弯腰干活。倒是田旮旯里冒出一颗白发脑袋,手握锄头,满面皱纹,憨憨地笑着。一丘田,两个老人,横七竖八的秧苗。
天晴无雨,夏风拂面,涟水河哗哗地流淌着,引领我们继续前行。
“到潭市老街了!终于到潭市老街了!”经过一番长途跋涉,一踏上潭市老街,人皆欢呼雀跃。
涟水河一泻千里,在潭市西田挥动大手笔,拐出一个回龙湾,使得古镇积累沉淀了厚重的历史文化底蕴。1944年,日寇进犯湘乡。1945年1月,日寇占领潭市,在观音阁后面的回龙山上修筑碉堡作为据点,国民革命军第73军第45团一营奉命攻打这里的敌人。此役,敌军死亡30余人,常德籍排长杨通顺等24名敢死队员为国捐躯。战斗结束后,潭市人民在山下的易家祠堂举行了隆重的悼念仪式,并买来棺材将烈士的遗体安葬,杨通顺等8名烈士被葬在山顶同一个山包上。后来建起了抗日阵亡英雄纪念碑,供世人瞻仰。
我们从回龙山下来,感受到了老街浓郁的文化氛围,那门前的一副副对联就是见证。老街与新街连接处,以前有家老字号烤饼摊,手工烧饼蛮有嚼头。如今有两家,很快被大伙包围,嗅着那浓浓的饼香,都舍不得挪腿了。
行走潭市老街,三五店铺慵懒开门,无车马喧嚣,显得恬淡安宁。一位老伯坐在板凳上,面前摆了新鲜的辣椒、豆荚、黄瓜,秤盘静静地躺着。他也许是附近的菜农,上街摆摊,一日三餐。他不吆喝,与人翻古闲聊,蔬菜在那里,秤在那里,生活就这样。他是老街的一枚痣。
我想起了老街曾经的繁华。印象中,老街由青石板铺就,狭窄如猪肠子,人与人要侧身才能通过。八十年代,来自四面八方的鸡蛋担子摩肩接踵,赶趟似的涌入潭市老街,可谓人山人海,盛况空前。人们挑着鸡蛋从潭市火车站挤绿皮火车,销往各大城市,使得潭市“蛋品市场”闻名全国。
我那时年少,每次来姐家,总要到市场逛一逛。老街不只有好吃的烧饼,还有黄灿灿的油条,诱人的桃李,等等。有一次,我初学单车,载着外甥兴冲冲地往老街赶来,途经一处下坡,撞到一个行人,幸而人无大碍,却也吓得不轻。那人嚷嚷着说受伤了,扛起我的单车就走……结果是热闹没看成,反而赔了那人五元钱,才赎回单车。
涟水河滋润着潭市,潭市回馈以人们丰饶的粮食。我从泉塘走来,趟过稻香氤氲,走过泥沙俱下,翻过鸡咀丹霞,眺望花团锦簇的白沙洲,一步一步丈量潭市老街,始终没离开河流的视线。伫立老街石拱桥,我想放声歌唱,感谢涟水河,湘乡的母亲河。
石拱桥曾经是危桥,后来得以重修。九雁河从桥下流过,汇入涟水河。它发源于大山深处的九雁塘,一个美丽的小山村,与我家仅一山之隔。抬眼望,青山缭绕,千峰云雾间,何处是家乡?沿九雁河逆流而上,河水清澈,水草卵石毕现,间或有小沙洲。依稀可见一群少年,赤足河中抓螃蟹,笑声弥漫在空中。跟他们一起耍水,我仿佛回到了老家,回到了童年……
“进入新时代,老街变年轻了,河流更欢畅了……”这样想着,我加快了步伐,向农家果园走去。蜜桃成熟时,正好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