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声鸟雀啁啾,引得向家山四下张望,只见与医务室一墙之隔的图书室门前的一棵石榴树上点缀着几簇小红花,还有几只麻雀在枝叶间嬉戏。
向家山满心欢喜,走下台阶,来到树前。他身后倏忽传来一声温柔的问候:“这位同学,你的脚怎么啦?”
向家山转身一看,是一位中年女人,她浑身散发着书卷气,一头齐耳短发,脸圆眸明,她很是关切地望着向家山。
向家山垂下头,说:“我的脚被鞋子夹烂了……拿药水回去擦。”
她惊讶地“哦”了一声,走过来蹲下身子,仔细察看向家山的脚。她伸手捏了捏,向家山下意识地往后退。向家山的双脚脏兮兮的,臭烘烘的,他想她会被吓跑,可她没走,反而柔声地问有多久了,是否痛得厉害。
“走吧,我帮你擦药水。”她扶向家山走进图书室。图书室空间狭小,书也不多,但摆放得很整齐,给人以舒适感。她把向家山领进休息间,按他在椅子上坐好,端来温开水,小心翼翼地给他洗脚。向家山羞怯地望着她,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
“你的妈妈给你洗过脚吗?”她把向家山的脚搁放自己腿上,用毛巾擦干净,微笑地看着他。
“我,我没妈妈。”向家山低下了头。
她讶然地望着向家山,说了声“对不起”,然后轻柔地帮他涂抹药水。
她离向家山很近,他嗅到了她的发香,抑或是母亲的味道。“谢谢你,阿姨。”
“阿姨?”她立马提高了嗓音,瞪着向家山,“我姓孟,我是老师,请叫我老师!”
向家山被那两颗白眼球吓怕了,忙不迭地喊着“谢谢孟老师”,她的脸色这才由阴转晴,很快恢复常态。“老师是光荣的,哪怕是管理图书、打扫厕所、清洁校园,我也是老师啊。”孟老师喃喃自语。
原来,孟老师执教多年,备受学生尊敬,只因患了一场病,精神受过刺激,后来不能授课了,学校给她安排了一个职务——图书管理员。图书室阅读者寡,所以她独处时多。平时她喜欢种花养草,诸如山茶、月季、丹桂、红杏之类。她把石榴树栽在图书室门前,日日浇灌,精心呵护,所以石榴树呈旺盛之姿。乡村校舍,草木青青,鸟语花香,俨然芬芳四溢的百花园。每有学生经过,孟老师都会主动打招呼。有调皮学生故意说她不是老师,孟老师就不高兴,挥舞扫把追打,“我是老师!我教的学生遍天下,有老师、医生、警察、军人、飞行员……”
“你喜欢读课外书吗?随时来啊。”孟老师眉眼盈盈,与刚才判若两人。
向家山说:“好啊,谢谢孟老师。”
孟老师红润的脸比石榴更好看了。不知不觉,她把向家山的脚涂成了“紫红薯”,向家山忍不住“扑哧”笑了。山雀欢叫着掠过墙头,飞入澄澈的蓝天。
此后,向家山每次领了药水,都是孟老师细心地替他清洗、擦药。室内很安静,向家山将脚搁在凳子上,手中翻看着文学、历史、科普等书籍,想象着大山外面的世界,思绪飘出很远。十余天后,他的双脚全好了,但他只要有空就来看书,见到孟老师甜甜地叫几声,叫得孟老师眉开眼笑。
有一次,孟老师把向家山叫进去,打开一个纸盒,说:“喜不喜欢?”向家山瞟了一眼,纸盒里卧着一双崭新的白色回力球鞋。“喜欢啊。”他爱不释手地捧在胸口。
“天气变凉了,你怎么还穿拖鞋呢?赶紧穿上吧。”孟老师爱怜地望着向家山。
向家山犹豫片刻,放回鞋子,垂手而立。他溃烂的双脚是孟老师护理好的,恩情已无以为报,他又怎能平白无故地接受她的馈赠呢?向家山的妈妈去世得早,爸爸患病,干不了重活,向家山是由奶奶一手抚养大的。奶奶虽未读过书,但从小就教育向家山,不能随意要别人的东西。
孟老师注意到了向家山的变化,她把鞋子塞回他手里,说:“不穿鞋冻脚,感冒了会影响学习。也不白送哦,你帮老师打扫卫生吧。”
向家山抬起头,孟老师正笑容满面地看着他。此后,向家山穿着新鞋子,经常来图书室拖地、擦窗户、擦书柜,或者给石榴树浇水。他十分快乐。
三年光阴稍纵即逝,转眼面临高考,墙角石榴鲜红似火,向家山也好久没来图书室了。孟老师打听到向家山请假回家了,她一宿未眠。次日,她坐了二十多公里的中巴车,再走一个多小时山路,天擦黑才找到向家山位于大山深处的家。向家山的爸爸头箍白布,表情呆滞地坐在凳子上,像一截木头。向家山一见孟老师,磕头三拜,哽咽道:“对不起,孟老师,最疼我的奶奶去世了,我想照顾爸爸…… ”
昏暗的油灯下,孟老师坐在向家山对面,目光如炬地望着他……
后来,向家山在孟老师的帮助下,顺利参加高考,大学毕业后参军入伍,守护祖国的边疆,多次获评“优秀士官”,荣立三等奖一次。有一年五月,向家山回家探亲,首先就去学校看望孟老师。却有人告诉他,孟老师因病去世两年了。
向家山伫立校园中央,忍不住泪如雨下。不远处,那棵石榴树蓬勃高大,枝叶葳蕤,一簇簇红花开得比任何时候都娇艳。